郁绘离

【瓶邪】【麒麟土狗本番】十年一梦(完结文搬运)

(一)
吴邪猛然睁开双眼,黑暗中他仿佛看见两条遍体乌黑、充斥着腐朽气味的尸龙咆哮着向他直直冲过来,毫不停滞地穿透了他的胸口。
吴邪吐出一口气,无力地将右手手背贴上额头。
耳边好像还能听见那些怪物凄厉怨毒的叫声,金红的血花一次又一次在眼前炸开。吴邪揉了揉太阳穴,把自己从那一片黑红相映的残影中拔出来。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忘记了鞋子脱在哪里,也懒得低头去找,床头的杯子已经空了,他随手拿在手里摇了摇,慢吞吞地走向卧室房门。
与卧室的门窗紧掩、暗不透风完全相反,客厅里一片阳光明媚,黑眼镜和王胖子正一边一个坐在沙发上玩牌。听见脚步声,王胖子立刻抬头看他,脸上带着些担忧。黑眼镜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手上不停,还在洗着扑克。
“你们怎么还没走。”吴邪扫了他们一眼,一屁股坐进一张单人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随意勾了勾手指,一听啤酒咕噜噜地自己滚到了他的脚边。
胖子摸了摸肚皮,愤愤道:“天真啊,这话胖爷我可就不爱听了,咱们好歹也是这么些年没见,在你这儿多住几天,你还急着赶胖爷走怎么地?”
吴邪拉开啤酒拉环,冲着黑眼镜扬扬下巴:“那你呢?楼下不是你的屋子?”
“我最近接了个长活儿,”黑眼镜笑嘻嘻道,“二爷三爷他们都知道了,只是一时赶不回来,三爷委托我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我好着呢,不需要。”吴邪皱了皱眉头。
“也行,”黑眼镜点点头,“但我总得给三爷个交代,不然,陛下您先送哑巴走吧?”
“走?走到哪里去?”吴邪的声调立刻提高了。
胖子听到黑眼镜开口时已是神色骤变,却也来不及阻止,再看吴邪,已是一脸警惕,恶狠狠地盯着黑眼镜,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微不可见地发抖,啤酒罐也已经被捏得变形,淡黄色的啤酒液溢出一些,慢慢地流到了他手上。
胖子叹口气,说道:“天真,你舍不得小哥胖爷我也不是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你总不肯放手,小哥的元神也撑不了多久,慢慢地就散了。不如趁现在他元神还强盛送去投胎,以他的资质,来世说不准还有机缘可寻,再这样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吴邪把视线转到胖子身上:“你怎么也这么说?来世?要等他来世再去寻他,他可还记得我?他若是记不得,我该怎么办,他跟别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是要我动手杀了他还是在一边看着?就算是我有那个本事让他记起来了,他要是没有仙缘,短短几十年后再去投胎,我又须再去寻他一次。一次又一次,便是我总还念着他去寻他,他难道不会烦的?”说到这里,吴邪的声音也微微发起抖,“去寻他来世,不过是骗我自己罢了,下辈子他有别的缘分,自会去跟别人厮守,我记得再清,于他也不过是前尘往事了。”
胖子看看吴邪的眼睛,只得又叹了口气,不忍再说,黑眼镜却好似听到什么故事似的笑了起来,反问道:“不送他投胎,就只能看着他魂飞魄散,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还能怎样?”
吴邪冷笑一声:“我不会让他魂飞魄散,有我一日,就有他一日。”
胖子闻言一愣,继而大惊:“天真你不要乱来,哺养元神对你的损伤可是大得很!”
“我已经这么做了。”吴邪低头看看手中的啤酒,平静说道,“我说了,有我一日,就有他一日。他救我,是不想我死,难道我愿意看他死?”
黑眼镜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以己力哺养他人元神之法,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吴邪笑笑,“我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会少了这点见识吗?”
“哦?”黑眼镜摸了摸下巴,“你既然知道这个,也应该不单知道这个。”
“知道些皮毛。”吴邪眼睛里亮起异样的光彩,“但是我还有时间,总能找到办法去做。”
“天真你别乱来,你这是要做什么?”胖子听两人对话,大觉不详。
“他想为哑巴张重塑肉身。”黑眼镜气定神闲道,“陛下,我劝你放弃,这个法子我虽知道,但历来成功的例子,我却从未听说。”

(二)
黑眼镜和王胖子对吴邪无声的看管更加严密了。
基本上,不管吴邪什么时候从被他自己搞得暗无天日的卧室里梦游似的爬出来时,外面总至少有一个人,或者是大吃大喝的王胖子,或者是翘着腿看电视的黑眼镜。吴邪却没表示出过强烈的反感,只当他们不存在,有时候干脆坐下来跟胖子一起吃一顿。虽然仍旧消沉低落,但旁人所担心的过激反应却从没出现过。
于是胖子和黑眼镜的警戒也就不知不觉地降低了。

这一天早晨,吴邪木着脸把家里所有桌柜都翻了一遍,然后抓了抓头发,转头问在厨房里兴致勃勃煮饭的胖子:“有烟吗?”
“没了。”胖子摸出个空烟盒晃晃,“好几天没想起来这玩意了。”
“行吧,”吴邪点点头,“我去买。”
王胖子掂着炒勺,想了想,嘿然一笑,也就随他去了。
小区门口就有超市,就算是晃晃悠悠地走来回也花不了二十分钟,所以当胖子炒完菜煮好汤而吴邪依旧没回来时,他终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连道坏了。
自打吴邪第一次表态过他绝不会送张起灵去投胎,三人有过一番争议之后,胖子二人也不得不默许了他的决定,由着他把张起灵的元神藏在了自己的识海里。张起灵肉身已经在汪家地窟里被一场业火焚得干干净净,相识一千多年的朋友如此猝然逝去,胖子心中也颇为不忍,更加难以出言劝阻。再加上最近吴邪着实平静得很,只是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胖子他们着实没想到他还会冷不丁闹出事来。
回头再想,确实太过疏忽,一千多年来,吴邪跟张起灵几乎从不分开,好得只如一个人,游玩一起闭关一起,称得上是同进同出。当年吴邪要杀肆虐妖界的万奴王,张起灵寸步不离为他掠阵,张家与汪家敌对,吴邪也自然而然出手相助。这样共度了千百年岁月生死相依的陪伴,骤然失去,吴邪怎可能真的平静?
胖子第一反应便是吴邪偷偷去寻汪藏海复仇,当日之战,汪家数百年经营固然毁于一旦,但汪藏海本人却硬是凭着几分残魂逃走,吴邪每次提及都恨得睚眦欲裂。此时吴邪若真的去寻他复仇,一个苟延残喘的汪藏海倒不足为惧,怕就怕吴邪大仇得报之后,会不会再无牵挂,索性求死。想想吴邪近日对万事万物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胖子一阵忧心,连忙通知了黑瞎子一起去寻吴邪。
然而黑眼镜思索一番,开口便道去张家楼看一看。
胖子不解,黑眼镜道:“你还记得当日我跟吴邪说,重塑肉身之事极难成功的原因吗?”
“除了要法力高强,还需要精血作引?”胖子皱起眉头,随即恍然,“天真怕是去找其他张家麒麟了?”
“不错。”黑眼镜点头。两人心知不妙,不再多言,祭起法术直奔广西张家楼。

胖子二人对张家楼布局不甚了解,不像吴邪多次随张起灵来惯了的,在外防的奇门遁甲处就打了半天转,不知里头怎样状况,心下都有些焦急。直到打里头仓皇逃出一只修为尚浅的幼年麒麟,被二人抓住带路,这才顺利找见了张家楼。
这一见着实令人心惊。
张家楼原本是藏在山壁之中,外人难以得入的。不承想,此时的山壁已被人强力打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崩裂的碎石滚得遍地都是,巍峨的张家主楼在这狰狞的创口中显露出一个侧面,肃穆飞扬的檐角也缺了一块,淡淡的黑烟从中缓缓升起。
胖子倒抽一口冷气:“我早说天真他不是一般的狗,发起狂来谁都拴不住,居然砸起自己婆家来了。”
说话间,只听得连着几声长啸,若干头化了原身的麒麟争相从主楼中破损洞口飞出,仓皇间撞得本就破损的屋檐瓦木纷飞,更加凌乱。吴邪紧随其后追了出来。
大多数麒麟飞出主楼便立刻四下逃散开来,只剩下一只体型最大的在空中止步,回头面对吴邪。吴邪也不去追他们,手里一把弯刀,只对着那麒麟狠戾一挥,便是一道光弧,直直向着它后臀削去。
那麒麟仓皇躲开,却也不敢对吴邪下重手,只得徒劳大喊:“帝君大人!族长尸骨未寒,主楼只有幼弱留守,为何不顾往日情面毁我祖业,伤我族人?!”
“我不对幼崽出手,”吴邪皱眉,“张海客,你早些乖乖不动给我削块肉下来,也没这么些麻烦了。”
张海客悲从中来,谁还能站好不动给人削肉的!吴邪手中宝刀凌厉,稍微多用点力,别说削肉,骨头都能切下一块来。偏生早年张起灵为吴邪在整个张家下了一道禁制,张家人一概不许对吴邪出手伤他,如今张起灵虽已不在,但元神未灭,禁制余威仍存。因此吴邪闯入张家楼意图扬言要割张海客的肉,众麒麟也只能避让,不敢出手攻击。
正在此时,张海客一眼瞥见胖子和黑眼镜,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大声呼救:“你们怎么才来!赶紧把妖帝大人领回去啊!”
吴邪啧了一声,也不废话,连着数刀砍过去,一时间空中光刃频闪,吓得张海客东躲西藏,狼狈不堪。
“天真!”胖子喝了一声,召出数根藤蔓阻住他的攻势,“你冷静一下!”
藤蔓缠住吴邪双手,吴邪动作一顿,接着暴喝一声,妖力大涨,将周身藤蔓齐齐震落。
“胖子!你若还是我兄弟!今天就不要拦我!”吴邪高声吼道,他怒极攻心,双目登时血红。
“你他娘的也想清楚了!”胖子也冲他吼回去,“那重塑肉身的法子从没人成功过!你要把自己折进去,对得起小哥吗?!”
“对不起的话,到了下面,我亲自跟他说。”吴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胖子对着吴邪瞪了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骂道:“罢了罢了,谁让胖爷摊上你们做兄弟,这么多年小天真你都不靠谱,也不差这一次了。”
“等等等等……”心有余悸的张海客眼睁睁看着胖子跟吴邪渐渐达成共识,发觉自己前景不妙,“你们在说什么?要给族长重塑肉身?”
“感谢的话不用说了,”吴邪阴沉着脸看他,“交一块肉出来就行。”
“你疯了!”张海客大叫,“起死回生是逆天之事,你以为你法力高强就足够了吗?等到大功告成之时,自然会有天劫下降,族长一样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你不过是做无用功!”
“这个不用你操心,”吴邪冷冷道,“我要为他重塑肉身,难道还会看着他再死一次?”
张海客像第一次认识吴邪般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自打汪家地窟一战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再见吴邪,虽然相隔时日并不久,但张海客清晰地感觉到,吴邪身上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天道终有数,”张海客最后尝试着劝阻,“他们不会让你成功的。”
吴邪定定地看他,忽然展眉一笑:“我不允许他们不让。”
张海客哑然。
就在这一晃神间,张海客周身一紧,竟是王胖子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身后,十数根碗口粗的藤蔓瞬间齐发,将他缠得密密匝匝,动弹不得。
“行啦,”胖子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太娇气,一块肉而已,咬咬牙就割下来了,既能救你们族长,也免得你们张家楼再被糟蹋了。人类有句话说得还是很对的——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你说是不是?”
“我不是很好啊!”张海客悲愤。
吴邪笑得更加开心,将弯刀舞在手中,转得好似一个银圆,一步一步凌空向着张海客走来:“你就别挣扎了,我会温柔点的,别怕嘛。”
“哎哎哎哎哎,”在下面抱着胳膊看了半天戏的黑眼镜突然出声,“陛下您先别急,这重塑肉身之法所需精血自然是跟本人越接近越好,但是,虽然他们都是麒麟,也不一定就能用啊。”
吴邪皱眉打量张海客:“他已经是张家目前实力最高的一个了。”
“我跟族长差距还很大!”张海客连忙贬低自己,“恐怕区区在下的血肉不足以承载族长的元神,帝君您割了也是白割……实在不行,您先取点血试试能不能融合!真的能用的话您在动手啊!”
这话也有理,吴邪点点头,径自刺破张海客后颈,手指一勾,一滴赤红色麒麟血珠缓缓升空,向着吴邪飘去,没入眉间。
吴邪双目微阖,略透露出几分眼底精光华彩流转,一点朱红印记在眉间不住闪烁,不消一会儿,他便已经大汗淋漓。
吴邪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之间,一点赤血自他眉间弹射而出,他也脚下一软,身子前扑,吓得王胖子松了张海客的钳制伸出藤蔓去接住他。
“怎么可能,”吴邪脸上一片惊诧跟绝望,“完全……完全融不到一起去。”

(三)
张起灵无声地叹了口气。
或者说,他想要叹气,然而他现在做不到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失去了肉身,纵然周遭的一切在他面前纤毫毕现,他却无法让离自己最近的吴邪感知到一点点他的情绪。
他只是吴邪藏在识海里的一缕元神。
从他醒来开始,他就被拘束在吴邪的识海之中,从吴邪的角度看着这个世界,但他所“看”到的并不局限于吴邪的视角,他毫无阻碍地感知着方圆百米之内发生的一切。当吴邪消沉地躲在黑洞洞的房间里蒙头大睡时,他能感知到胖子和黑眼镜在客厅里忧心忡忡地沉默着。
他能清晰地看到所有,唯独看不到吴邪的脸,吴邪的眼神。

但是声音里的绝望,张起灵“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可能……”吴邪的声音在微微地颤抖。
除了吴邪,没有人再开口,就连刚刚躲过“削肉”一劫的张海客也识趣地没有表现出庆幸。
吴邪,不要尝试了。张起灵想对他如此说。让我再入轮回,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回来见你。
可是,作为元神的张起灵终归是无法对现实做出任何改变的,他只能沉默地陪着吴邪失魂落魄。
没有人知道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吴邪一气之下又抓了两只麒麟来试血,比张海客的血更加不中用。
张起灵自己知道,他无法跟这些血融合,是因为它们太弱,单薄得仿佛一张纸,又是一张尖锐犀利的纸,对他元神中的混沌咄咄逼人,结果便是无法克制的排斥、外推。这些他没办法告诉吴邪,他只能任由吴邪绝望、发怒、又心灰意冷。

“算了,天真,”胖子也有些不忍,走近旁用力拍着吴邪的后背,“这事儿毕竟不是容易的,你也看了那么多次改朝换代了,哪次革命的道路不是充满艰难险阻的,你说是吧?先甭灰心,咱们慢慢找办法。”
“我……没事,让我自己走走。”吴邪终于回过神来,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像是笑一样的表情。
王胖子欲言又止,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放开了手。
吴邪头也不回地向着山林深处走去,在他身后,张海客与其他麒麟都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时间已过去太久太久了,纵使是与世隔绝的张家聚居地,在这数百年的时光里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不过有些地方是不会消失的,通往山体之中、那个古老的封印的入口,至今仍保持着原状。
吴邪很快就找到了入口的山洞,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看,不只是你凭本能就能找回这里嘛。”
因为你在这里圈过地盘。张起灵有些想这么说,然而他只能沉默。
吴邪一同沉默着,他坐在山洞外的石台上,遥遥地向里望去,陷入了沉思。
张起灵感知着吴邪的情绪波动,尝试着去了解他的心境。过去,一直是吴邪孜孜不倦地琢磨闷不作声发呆的张起灵在想什么,他自己的心情总是写在脸上,只需一个对视,张起灵就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个完完整整的句子。这是第一次,张起灵发现吴邪可以离他这么远。这比失去肉身,更叫他不适应。
张起灵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出事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过“如果”,也许是因为,他做出的不过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决定。然而他也意识到,从他做出决定开始,吴邪就不可避免地牵涉其中。吴邪不会在原地等着他,任由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苦痛。
他能看到吴邪安好无虞,吴邪却不得不看到他身首异处、业火焚身。
如今又轮到他,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就如同当吴邪源源不断地将自己的妖力输送给自己开始虚弱的元神时,他只能任凭自己不停息地吸收融合直至最后一丝,却无力阻止。

张起灵静默地感受着吴邪一下一下趋近平稳的心跳,感受到他越来越坚定的意志。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何时,天色已化作薄紫,一群一群的鸟雀盘旋着落入树冠之中。
就在这时,张起灵清晰地感受到,吴邪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他站起身,抬头看向遥不可及的天际。
(四)
天界仙气氤氲,尽管只是三重天上,浓厚的仙气仍会令吴邪感到不适,好在素来清修,底子干净又厚实,倒还捱得住。只是三重天广阔无垠,一片琼楼玉宇之中,要寻一个人着实有些艰难。
“阿邪!”吴邪闻声脚下一顿,回身看时,果然是爷爷遥遥赶来。
“你要做什么,阿邪,不可过执!”银须飘飘的狗五爷满目忧色,“因果轮转自有定数,我知你与那张家小子情谊笃厚,但妄动天命于你无益!”
“爷爷……”吴邪按下心中酸涩,“您不必劝我,我现在只想知道,麒麟真君人在何处。”
“傻小子!”狗五爷骂道,“你那张家小子本就是天命有异,世上再无相似,你以为寻得张启山便能救他?”
“无论能与不能,不试尽最后一种可能,我不会罢休。”吴邪平静说道,“我不怕天罚,无论天雷、地火、神灭、鬼噬,叫我负巫山,或是堕地狱都好,只要能救回他,我在所不惜。”
“不可。”正当狗五被吴邪这番话气得瞪眼时,远远传来第三个声音。这次来人竟是黑眼镜。想来是终于发现吴邪自己溜上天庭,而胖子是实打实的妖类,上不得天,这才只有黑眼镜一人追来。
“这两个字,我是替哑巴说的。”黑眼镜笑嘻嘻道,“小三爷,你也该知道,若是哑巴还能说出话来,一定也不同意你这般做。”
“哦,”吴邪冷着脸道,“可惜他现在没发言权,我说了算。”
“花期有尽,圆月有缺,这都是天数,”黑眼镜扬眉,“世间情爱之事,哪有不散场的道理,何必执着自苦,五爷想说的,也是这个吧。”
狗五爷叹了口气。
“是吗?”吴邪黑白分明的眼珠将黑眼镜冷冷一扫,“既然是你提起,就别怪我戳你伤口,不但世间情爱不能长久,世间亲友之情又岂能长久?人死灯灭,便如过眼云烟,你又何必自苦?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灭族之后,又何必耿耿于怀,更何苦念念不忘前尘旧事,拼着自己身体受损也不肯放弃使用过去你们龙族的仙法,更何苦要主动跟去与汪家交战呢?你也不过是装作轻松潇洒罢了,难道能全然放下?”
黑眼镜一愣,脸上笑意更浓,摊了摊手,示意自己认输。
“爷爷!”吴邪再次开口唤道,“如果当初你能有办法,也会眼睁睁看奶奶故去吗?”
狗五爷表情登时复杂起来,瞪着吴邪的样子似是要打,又似是无奈,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都是你自己的因果,我带你去寻张启山。”

张启山倒是早早在自己正殿门口袖手而立,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专程等着吴邪一行人。
“佛爷。”狗五冲张启山拱手,神色歉然,开口唤了一声张启山飞升前的敬称。
“不要紧,”张启山笑道,“我知道你们来意,倒也不必抱歉,万事皆有定数,坦然以对便是了。”
“佛爷,”吴邪也恭敬唤了一声,在张启山面前直直跪下,“今日晚辈为逆天之事而来,有不情之请于您,若能蒙您成全,日后晚辈愿赴汤蹈火,回报前辈今日大恩德。”
“莫说这些,”张启山笑容和蔼,“你的心思我知道,算来头一次打乾坤镜中看到你与我张家族人瓜葛起始之时,距今也有千余年了,你又曾替我张家与汪藏海为敌,终归是你我有段缘分在里面。若你真心想要去做这件事,我倒不吝啬些许肉身,也不必你有何回报。”
吴邪闻言,眼中立刻有了光彩。
“只是凡事都还需讲个机缘,”张启山又说道,“你也试过张海客他们的血,应该知道其中艰难,此事若无机缘,断断不可强求。”
“……是。”吴邪低声应道。
张启山自己伸掌,刺破食指,将血珠按在吴邪眉间,“去罢!”
张启山的血仙气浑厚,吴邪眉间金光一闪,连忙闭目凝神,疏导这滴仙血。也不顾这仙血与自己身体排斥,只管引着入识海,去与张起灵元神相合。
吴老狗与黑瞎子都在身侧默默看着,这短短几息的功夫,竟如此漫长——
一滴仙气氤氲的血珠骤然自吴邪眉间弹出,这次反弹较之张海客的血更加严重,吴邪终于承受不住识海内强力排斥与自己身体对仙气的抗拒双重斥力,双目紧闭、紧咬着牙关轰然倒地。

(五)
吴邪发觉自己开始痛恨从黑暗中醒来的感觉,每一次睁开眼,都仿佛回到了失去张起灵之后的那一天,再次体会到那时从昏睡中清醒的感觉。残酷的现实和阳光一起射入眼中,钉进心里。
最初的伤痛,因为吴邪心中还有个念想,尚能抗得过去。此时,似乎条条通路都已堵死,吴邪感到了绝望。
他躺在大床上,关闭了所有的门窗,一个人呆在阴影里,不吃,也不睡。即使闭上眼,脑子里也全是过去的事,在汪家地窟里,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幕,不断地在眼前回放。吴邪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浑浑噩噩,只是沉默着,一遍遍重新体会着失去一切的感觉。
我真的失去他了,回不来了。吴邪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心跳都变得慢了。
张起灵的元神还在他的识海里,安安静静却被保护得安然无恙。吴邪不知道的是,张起灵还有神识,借着他的身体尚能感知周遭发生的一切。
吴邪没有发现张起灵依旧存在的痕迹,而长久的沉默,让只能“听”到吴邪无法“看”到吴邪的张起灵也同样感觉到完全陌生的空落。
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却始终无法碰触到彼此。

胖子除了每天进来看看吴邪还好好的,也不再多说什么。有时候吴邪能感觉到他和黑眼镜在外面激烈地争吵,却也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原因——尽管这个原因肯定和自己有关。好奇,或是气愤,这些情绪吴邪都不再能感知到,有时候他会突然一怔,发觉自己对活着这件事,也已经没有太多留恋。
他面前的路都已被抽走,他举起脚,却不知下一步落在哪里。那么,走与不走,也没什么两样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吴邪莫名地爬了起来,悄悄地走进客厅,坐在落地窗下,抬头看着月亮。
“如果你还是放不下——”背后突兀地响起黑眼镜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吴邪的身后,而吴邪的反应却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并没表现出更多的惊讶。
“——也许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了。”黑眼镜拖着长腔道。
吴邪的拳头下意识握紧,他回过头,无声地看着黑眼镜。
“我知道,”黑眼镜点点头,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不会给你希望再让你失望的,这主意我本来不打算说,因为没有什么必要,这件事你做了也不见得有善终——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说了也许能让你痛快点。”
“别废话。”吴邪开口时,嗓音沙哑。
“看你前些日子的尝试,我有个想法,你自己也想想吧,”黑眼镜笑笑,屈起一膝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那些麒麟,无论法力强劲还是低微,他们的血都不能和哑巴的元神融合,是因为什么,想必你的感受更直观。他们是仙兽,体内只有清净之气,而哑巴,是混沌。要用精血为元神重塑肉身,功法的相近,比亲缘上的接近更重要,这世上可还有如哑巴一般仙妖共存、清浊一身的修为吗?”
吴邪定定地看他,突然眼前一亮,“我!”
话音刚落,他已举起左手手臂,右手指尖凌空一划,小臂上便是一道血痕。吴邪将自己的血抹上眉间,片刻之后,额上血迹一丝也无。
“竟然……竟然!”吴邪神采大变,既惊又喜,他站起身,看着自己淋淋漓漓还在滴血的手臂,“我怎么早没想到……不行!”
他意识到自己的精血便是张起灵重生的关键之后,顿时发觉,每一滴血都是格外珍贵的。吴邪慌忙给自己的伤口止血,之前的颓靡已然一扫而光,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
黑眼镜摊手:“恭喜帝君寻到合适精血,不过别忘了,这还只是第一步。”
“你还知道多少,教我!”吴邪急切地说。
“教你……”黑眼镜唇角勾起,“我不随便教授别人什么的,但是这些年帝君也算有恩于我,这样,若你能追上我,我便教你重塑肉身所需的全部法门。”
黑眼镜话毕,身形一闪,冲破落地窗,直冲夜空地飞了出去,转眼间便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背影。
吴邪脸上的颓唐一扫而空,他没有犹豫,跟在黑眼镜身后再次穿过已经破碎的玻璃窗,飞向夜空。
王胖子听到巨响跑出来看时,只看见一地的玻璃渣,和夜风中独自凄凉的残破落地窗。

吴邪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太久了,尽管他的身体早已不再那么依赖食水的供养,但这些天的自我封闭依旧令他身心都较过去憔悴了不少。乍然冲进夜空,一时之间令他有些晕眩,然而清凉的夜风很快让他振奋起来,他提起精神,在黑夜中搜寻黑眼镜的身影。
锁定目标并不难,黑眼镜从来不是个低调的人,他穿梭在夜空中,畅快地发出长啸,残存的一丝龙威将几乎整个城市里蠢蠢欲动的精怪吓得瑟缩起来。不过大多数人类已经听不见龙啸之声了,即使少数五感尚未完全闭塞的人听到也只会以为是普通的噪音,谁也想不到在自己头顶上空,妖界的帝君正追逐着一头蛟龙呼啸而过。
黑眼镜飞得尽兴,有些忘乎所以,紧追不放的吴邪则心思重重,见他在前面越来越得意忘形,不由觉得不爽起来。此刻他倒是从之前绝望的泥沼中爬了出来,心中希望的火熊熊燃起,见黑眼镜在前,又生出些争胜的心,于是稳住心神,腾出一只手来,只在空中一挥。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打向黑眼镜。
黑眼镜怪叫一声,从空中直直掉落。
吴邪心知黑眼镜又在装受伤,气定神闲地向着黑眼镜掉落的方向飞去。
“哎呦呦陛下您下手太狠了,打死了我谁教您救心上人呐~”黑眼镜四仰八叉地躺在一间大厦顶楼鬼哭狼嚎。
“别装死了,快起来。”吴邪瞪他,“或者我就这么踩过去?”
“喂喂,你现在还是有求于我呢,尊师重道都没有的?”黑眼镜扯开嘴角,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好整以暇地看吴邪。
吴邪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干巴巴地说道:“求你了,教我吧。”
“肯定是我幻听,”黑眼镜掏了掏耳朵,“不然怎么会觉得帝君大人一点都不诚恳呢?”
吴邪冷笑起来:“差不多得了,除非你忘了你身上的魔气都还指望我帮你制衡着,想死你就继续作。”
黑眼镜闻言,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嬉皮笑脸说道:“玩笑玩笑,帝君大人莫动气。”
吴邪依旧板着脸看他:“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
“嗯,”黑眼镜摸摸下巴,“这才像点样子了嘛,早就该出来打一架提提神了。帝君大人,您要做的事只能慢慢来,这点你有心理准备吧?”
“我知道。”吴邪回答得毅然决然。
黑眼睛继续道:“所以我要提醒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持你现在气势蓬勃的状态。我不知道重塑肉身需要多久,也许一年后就能大功告成,也许要十几年之后才能有突破,在这期间,你不但要不断地用自己的精血去融合哑巴的元神,还要分出自己的妖力润养他的元神本身,直到他的元神足够离开你的识海,还要用你的大量精血才能为他构筑肉身的雏形。总之,在哑巴的肉身彻底地被重塑出来之前,他只能靠你的血你的妖力去哺养,如果你扛不住,那就只好一尸两命了。”
“……我懂了。”吴邪听到黑眼镜最后的形容,抽了抽嘴角。
“帝君大人睿智,”黑眼镜假模假样地鼓掌,“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一课,课后问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吴邪瞟了他一眼,这个眼神极为冷静,就连黑眼镜也是不由得愣了一下,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从这个眼神中读出来一些陌生的东西。
“我打算……”吴邪转身,悠悠然走到顶楼边缘,站在高高的水泥护栏上,冲着下面流光华彩车水马龙的夜景大大地张开了双臂,仿佛随时都会跳下去,消融在这片暗与光的海洋里,“……回去,吃饭,睡觉。”
吴邪足尖一点,真的纵身一跃,跃下了这高楼广厦。
但是他没有坠落,重新咬定目标的吴邪,高高地向着有月亮的方向,一往无前地飞去。

(六)
自从吴邪找到了为张起灵重塑肉身的门路,他整个人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胖子看得暗暗咋舌,相识多年,吴邪从没有如此坚定狠绝地去做过一件事。诚然,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也不止一次出现过危机,但他从来不是独自一人,他有背景雄厚的家族撑腰,还有张起灵寸步不离的陪伴,特别是在杀万奴王、成妖帝、封帝君之后,他的实力和阅历都在不断地增长,吴邪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绝望的打击。
如今,吴邪是在绝望中做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一夕之间,那个温和的天真帝君不见了,现在的吴邪似乎瞬息之间就变得沧桑起来,然而他眼中的光却更亮了,他也不再消极地对待自己的身体,认认真真地修炼、进食、休息,为了一个决意要达到的目标义无反顾地竭尽全力。
然而,在最初的时候,事情进行得也并不顺利。
同时哺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元神,并且用自己的精血与之融合,耗费了吴邪太多心力,但最令他焦虑则是无休无止地投入下去,张起灵的元神并没有起色。
解雨臣来到吴邪的住处时,看见的便是一个贴墙倒立的吴邪。
吴邪闻到参香,便猜到是解雨臣,双手依旧稳稳撑在地上,抬眼向解雨臣看去。
解雨臣沉默着将吴邪从脚到头打量一遍,终于抚掌大笑:“我听说你在家修炼邪法,还不信,现在看来……这功夫确实有点邪门,怎么还要倒着修炼?”
解雨臣是一株千年人参精,打从他一进门,似有若无的参香就弥漫了整个屋子,令吴邪紧绷许久的神经也难得地有些放松,他长吁了一口气,一板一眼地说道:“黑瞎子说这样有助于经脉通畅,血气行入识海,比较好。”
我倒觉得他只是单纯想诓你倒立玩。解雨臣暗自腹诽,也不点破,只是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含笑对上吴邪的眼睛,问道:“累吗?”
吴邪知道解雨臣问的也不单单是倒立,略作思考,便也笑笑:“还行。”
“我倒觉得你气色不是很好,”解雨臣端详着吴邪的脸色,“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现在有事可做,只觉得兴奋,”吴邪打趣道,“用现在的话说,这酸爽,根本停不下来。”
“你这样,我倒真不知道该说你太看得开,还是太看不开了。”解雨臣叹口气,“秀秀也很担心,一会儿着急说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一会儿又要埋怨天道不公,心疼你疼得只想哭,真是半天也没消停过。”
吴邪听闻,心头泛暖,“她怎么没来?”
解雨臣定定看他,“还不都是因为你?”言毕,取出一只红色锦盒,在吴邪眼前打开。
吴邪只觉眼前一亮,淡淡紫瑞祥光从盒中弥散开来,灵气逼人,不可言说。
“这?!”吴邪大惊失色,险些支撑不住平衡摔倒在地。
“当心点。”解雨臣捧着锦盒闪身避开,“你摔了倒不要紧,这是秀秀一番心意,撞翻了可怎么说。”
那盒中端端正正放着一对鹿茸。秀秀真身是天山雪鹿,传言先祖曾为佛祖坐骑,虽然子息向来不多,但却是世间少有的灵物。凡间鹿种,大多是雄鹿有角而雌鹿无角,雪鹿却不同,因其鹿角是氤氲积蓄灵气的所在,雌雄皆有角,只是雄鹿角大善斗,雌鹿角小温和而已。若是能得雪鹿角入药,凡人可以益寿延年,妖仙服用则能对修为大有补益,是稀世难得的珍宝。
“你也知道,秀秀年纪还小,这是她养成的第一对角,她向来又爱美,少了这对角,总不习惯,怎么也不愿意出门给旁人看见。”解雨臣道,“但是听说你的事,说什么也要把这对角给你补养,是怕你太过劳损心神,反而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吴邪翻身直立,接过解雨臣手中锦盒,嗓音低哑:“是我拖累你们了。”
解雨臣轻笑一声:“我们难道是第一天相识?你救你的张起灵,我们帮我们的天真无邪,两厢情愿。”
吴邪凝视着锦盒中雪玉颜色的小巧鹿角,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这次要做之事,确实太过凶险。”解雨臣微微蹙起眉头,“你也要格外当心,不可太过心急,更要保重自己。”
“你们这样帮我,我再不自己珍重,怎么说得过去?”吴邪珍而重之地收起锦盒,郑重道。
“是秀秀对你好,我可还没做什么吧?”解雨臣挑眉。
“小花一进屋子,就送了我满室药香,这份情,我也要承的。”吴邪笑道。
“既然这药香对你有用,就多送你些。”解雨臣漫不经心道。
吴邪一愣。
解雨臣送了吴邪一朵花,是他自己的参花。
解雨臣自打修成人身起,原身所开出的参花便不曾损伤分毫,他也因此被吴邪揶揄着叫了小花许多年。养了这样久,早已是灵气充盈的宝贝,解雨臣却把这朵参花随手送了吴邪。
参花,鹿茸,不单单是稀世罕见的珍贵,更因朋友的一片心意更加难得。它们沉甸甸地压在吴邪心头,提醒着吴邪这里还有另外一些关心他的人,也压着吴邪的脚步走得再慢一些、再稳当一些。它们就好像天平上的砝码,重重地压下,让吴邪难以平静的心渐渐地停止激荡,重新找回平衡。
“你要做便做,但是不要出事,好东西都已经给了你,若是还要出事,就只能割肉给你吃来救命了,”解雨臣临走之前叮嘱吴邪,“你可别以为我真会割肉给你吃,到了那个地步我是不会拿自己原身救你的,最多给你盆洗澡水喝,所以你还是自己当心为好。”
吴邪应下,他的心渐趋平静,参花鹿角皆在,满室药香不散,从来都是按部就班地绷紧神经休息的吴邪,在这一天终于感觉到自己真正地休息了一次,整个身心的疲劳都消散。

接下来送药的是王胖子。
在吴邪情况稳定之后,胖子也出了趟门,他带回来的是麒麟竭——不是真正的麒麟精血,而是地上生长的一种草药,虽然远不如真正的麒麟竭神奇,却也被一些凡人视为神物。
“这个可不好找。”胖子叹了口气,将一卷地图摊开,拍在吴邪面前,“来,给胖爷圈一圈。”
“圈什么?”吴邪还在端详那麒麟竭,一时没回过神。
“你和小哥都在哪儿打过野战啊?”胖子瞪大了眼,“来来来,麻利地给画画,别不好意思啊,胖爷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闲着没事问这做什么!”吴邪涨红了脸,低声吼道。
“胖爷我风餐露宿掘地三尺还不都是为了给你找药?!”胖子怒而拍桌,“这种草药也是麒麟精血化出来的,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麒麟竭效果,但是对你现在来说可是大补啊!特别是为了适应你这情况,还要找小哥的那啥化出来的草药,这他娘的可不是一般的难啊!废话少说,赶紧地跟我说了都在哪儿可能会有,胖爷我好按图捉鸡,好好找找。”
“这都什么跟什么……那是按图索骥吧!”吴邪觉得自己要崩溃。
黑眼镜在一旁笑得直打跌:“胖爷,您该不会就按字面意思理解,以为这麒麟竭就是麒麟元精洒在地上,它才从土里长出来的吧?”
“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胖子怒视黑眼镜。
“是我说的,可你不能只理解字面意思啊。”黑眼镜打了个呼哨,“是麒麟精元化成的不假,但也并不是只有精血滴下土地才会长出来,有麒麟精血落下的地方,方圆百里都可能受到影响,从而生出麒麟竭。”
胖子深思片刻,一转头又把面前的地图一拍,“范围大点,根源不变,小天真,圈地吧!”
吴邪:“……”
“没事没事,”黑眼镜安慰道,“倒也不一定是那什么过的地方,流过血也算的。”
吴邪咬牙,恨恨地抓起了手边的笔。

日子就这么渐渐过去,艰难,清冷,却也热闹。

(七)
虽然并没有详细问过,但吴邪一直不觉得麒麟是卵生的,因此,当有一天早晨,他睁开眼,意外地感觉到识海中空空荡荡,而枕边多了一枚只有拇指盖大的沉黑圆卵时,一时之间有些找不到语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难不成你以为会生出一只袖珍麒麟来?不说胎生还是卵生,你打算怎么生?打个喷嚏喷出来吗?”黑眼镜也啧啧称奇,一边围观吴邪手掌中的小小麒麟蛋。
“难道这颗蛋就是我打了个喷嚏喷出来的吗?”吴邪抽抽嘴角。
“他是自己出来才聚形的。哑巴张很体贴你嘛,如果是你醒着的时候,肯定会受不了他的元神跟你剥离时的冲击,最起码也要昏一下。”黑眼镜道,“而且这也太小了,积累的灵气堪堪够聚形的下限,早早剥离出来,也不会令你负担太重。”
“难道他有意识?”吴邪摩挲麒麟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如果有意识的话,为何我从没感觉到?”
“我又没亲身体验过,怎么知道,只是看他这么节约资源,乱猜的罢了。”黑眼镜摸摸下巴,“也可能只是巧合,或者有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吧。”
黑眼镜嘴上说着,心里盘算了一下过去教导吴邪修行时自己开过的玩笑,略想了想,便有些不寒而栗,只得继续安慰自己:“你要是没感觉到过,那就是没有,他要是有意识,起码也该托个梦给你不是?”
吴邪叹口气:“也是。”他合上手掌,将小小的麒麟蛋拢在手心,心道,不说现在,等他从里面孵出来后,还能记得以前的事就不错了。
张起灵的元神聚形成了麒麟蛋之后,吴邪的压力确实骤然减轻,只是每日都要贴身带着那枚蛋,带孩子般慢慢养着。这蛋渐渐增大,“脾气”也跟着个头见长,原本黑沉沉了无生气,越来越透出充沛灵气来,只是除了吴邪以外,旁人还碰不得,不然便是一个霹雳打过来,没得商量。只有吴邪能贴身带着它,吴邪也只能贴身带着它,吴邪跟它离得远些,时间短了还好,时间长些,那蛋上的雷霆便要无差别乱放了。

“果然是亲生的。”黑眼镜苦笑着甩着被受伤的手,眼看着吴邪面无表情地把蛋揣回怀里,“不过哑巴张脾气有这么暴躁吗?他这还真是要重塑肉身返老还童了不成,怎么这么不讲理的?”
“这又不是小哥本人,”吴邪瞪他一眼,“他现在没有意识,不过是本能,谁叫你来招惹他,知道不能碰就别动。”
“帝君说得对,帝君有道理。”黑眼镜立正站好,“我还是去联系下胖子兄弟,他在广西遇见的山精云彩妹子到底有多美,新花彻底勾走老树魂儿,久无音讯甚是想念啊……”
话没说完,黑眼镜人已经闪不见了,吴邪也浑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揣着他的宝贝蛋去洗澡。
浴室里水汽氤氲,吴邪把麒麟蛋用一只玉盏妥帖地装好,用精心调配的药液浸泡着,也有些滋养的作用。即使是洗澡,这蛋也不敢拿开太远,就在这浴室之内,才能安生。
热水哗哗地冲刷着吴邪,腾腾热气之中,他放松了身体,隔着水雾看着那枚盛在玉盏中的麒麟蛋。
“昨晚梦见你回来了,可又失忆了,气得我差点把你鼻子揍歪,”吴邪低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蛋说话,“不过还是没下手,没办法,谁叫老子最疼你呢。”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你以前不是说,活得时间太久了,有些事慢慢就不记得了吗?我们认识也很久了,你会不会也开始忘记过去的事了?但我怎么总觉得,遇见你的事还都发生在昨天一样。其实不记得倒也没什么,忘了我之前有多蠢也好,只要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就都是一样的……所以,赶快回来吧。”
说话时,吴邪脸上尚带着些笑意,说到最后,语声渐低,终于是微微叹了口气。
没有张起灵的生活,毕竟是若有所失,毕竟是空空荡荡,毕竟是寂寞。
幼时清心苦修的记忆早就被尘封了,自打遇见张起灵起,吴邪就没有像近来这般“清修”数年过。没了张起灵,确实是身心皆寂寞。
早两年精力透支得厉害,倒也不觉得,如今情况和缓,时不时地,难免也会有些燥热。
吴邪沉默片刻,手指微动,浓白的水雾里,依稀出现了一个高挑的人影,精瘦的身材却不失健硕,一双波澜不起的沉黑眼眸定定地看向吴邪。吴邪也隔着水雾看着他,轻轻舒了口气,右手动作起来。浴室里的温度一下子又升了不少。
等到空气再度平静下来,吴邪脱力地倚在浴室墙壁上,带着些余韵而显得迷离的双眼再次看向那水中的人影,同时缓缓抬起一只手臂,似乎想要触摸那个身影。
然而,在他的指尖触到那身影的同时,那个人仿佛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一般,顷刻间弥散在水汽之中,消失不见了。
“唉……”吴邪笑笑,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注意到,在一边玉盏中,小小的麒麟蛋在药液之中微微浮动了一下。

吴邪睁开眼。
眼前没有迷蒙水雾,却有哗哗水声——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他平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温度不冷不热,凉风微微吹着,薄被丝滑舒适,正适合睡懒觉。
他回想着过去的事,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有十年那么久。十年前,也是在这张床上,他睁开眼睛,就开始了这场梦。十年后,他再次在这张床上睁开眼,梦已经结束了。
吴邪舒展了一下筋骨,与汪藏海的最后一战之后,他耗费了许多修为与体力,整日整日地懒散着,只想把用掉的力气再睡回来。也可能是因为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让他能够舒心地睡大觉。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没有转头去看,吴邪知道是张起灵进来了。
张起灵还保持着不到半人高的麒麟身形,本也是提前“出世”,刚出来时与汪藏海交锋他也折损不少,因此近来都只维持着缩小版的麒麟身,整日不是修炼便是休息,尚不能化人身。
吴邪伸出一只手招呼张起灵,这麒麟便真的不紧不慢地走向大床,灵敏地跃上,踩着深灰色床被一步步走到吴邪面前,四只蹄爪按在吴邪身侧,堪堪把他拢在身下,还伸出了一只前肢轻轻踏在吴邪肚腹之上。
吴邪被按得有些发痒,忍不住笑出声:“你变小了还真有点像狗,不对,是奶麒麟哈哈哈哈!”
张起灵前肢按着吴邪的胸口,静静地看着他捶床大笑,片刻之后,低下头,在吴邪从薄被下露出的胸口上舔了舔。
吴邪的笑声瞬间变调,一把揪住麒麟后颈,“你,你想干嘛!”
张起灵动了动身子,再次贴上吴邪的皮肤,凉凉的黑鳞打他身上擦过,这一下似乎引爆了吴邪身体里的某团火种,让他整个人乍然热起来。
“你别闹……”吴邪低声道,试图把张起灵从自己身上揪下去,“有这时间逗我玩,还不如去修炼……”
话音未落,他只觉身上一沉,再看时,“奶麒麟”已经不见了,那张在梦里重温过无数次的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沉默,却专注地看着他。
“吴邪。”张起灵轻声叫他的名字。
吴邪愣了神,抓他后颈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紧紧搂上了他的肩背。他的鼻头有些发酸,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只是看着张起灵笑。
对视片刻,张起灵再次低下头,温热的唇舌打某个敏感的部位再次滑过,声音也有些暧昧的含糊,“刚才,叫我什么?”
“停!停一下!老子没奶啊啊啊!”

大雨继续冲刷着屋外的世界,屋内的长梦结束,是新的世界,即将苏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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