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绘离

8.
苏万对自己昏迷的时间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猜测他失去意识其实并没有太久，因为当他勉勉强强适应了黑暗，从地上爬起来时，一边的黑眼镜并没有任何不平常的表示，只是打了个呼哨以示欢迎。
后来，苏万又想了想，就算自己昏过去个十天半个月，这黑眼镜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平常的表示。
“这是什么地方？”苏万脑子清醒了一点，用爪子按了按周身的“地板”与“墙壁”，触感厚实而柔软。这个空间不算大，他和黑眼镜分别占据了两个对角，却也不过是伸手够不到，打个滚就能滚过去的距离。
黑眼镜闷闷地咳了几声，并没有回答苏万的问题，平下呼吸之后，他用一贯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在这种时候呆在黑眼镜身边确实更安全些，苏万站起来，循着声音摸到黑眼镜身边去。黑眼镜倚着壁角坐着，伸出手来按住苏万的脊背，自言自语似的说：“嗯，这样就对了，等我要吃你时就不用愁没力气捉你了。”
苏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逃，被黑眼镜揪住毛茸茸的尾巴拖了回来。苏万听见黑眼镜有气无力地笑个不停，也就有些明白黑眼镜又是在耍他，悻悻地停下了挣扎。
黑眼镜笑了几声就停了下来，他胸口沉闷的痛感似乎还在阻塞着心跳，跟四肢极度的空虚与无力感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要命的是，他察觉的出，自己的视力越发的差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修行的仙妖们来说，眼睛一直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就像人类所说的“眼睛是心灵之窗”之类的，多年来，视力的衰退一直也与他身体机能的颓败息息相关。
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黑眼镜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吴邪时的情景，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的吴邪看起来还很好骗，每天都无所事事的，什么也不用操心。因为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么奇葩的类型，吴邪带着显而易见的吃惊，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圈，才作出评价：“你身上的魔气我可以吸收，但是……”他指了指黑眼镜腰间，“你要一直用那些法术的话，只会死得更快，我没有办法。”
一针见血有时候也很招人嫌，虽然他自己心里对这些都很清楚。黑眼镜吐了口气，并非是他不想多在世上流连几年，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放弃，他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你听着，”黑眼镜捏了捏苏万的颈毛，“我有事交代你。”
苏万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觉得很害怕，虽然黑暗中黑眼镜的脸很难看清楚，但他的语气确实很凝重，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大概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维持玩世不恭的面具了，苏万意识到。
“我不听，”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有事自己去做。”
“这里是用王胖子的那些枝条构建出来的树囊，在一段时间内很安全，”黑眼镜径自说道，“但是你最好
现在就为出去做准备。”
“跟着你就行了？”苏万道。
“你最好等我死了之后再出去，”黑眼镜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说等水烧开再下面条，“就算外面的时间还是乱得一团糟，那时候也总能分出胜负了。吴邪赢了更好，如果吴邪输了，你别引起汪藏海的注意，偷偷溜走吧。”
“你不是受人之托保护吴邪的吗？”苏万觉得自己周身都有些冷。
“我是，”黑眼镜看他一眼，“但那仅限于我活着的时候，就算是死了也会保护他——这好像不是我的戏码。更何况，我已经为了稳住被汪藏海搞得崩溃的空间把自己的命都豁出去了，我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苏万默默地想起了刚才平地而起、气势逼人的符阵，那东西看起来很厉害，但为了布这个阵，黑眼镜竟会丢了性命吗？
黑眼镜又咳了两声，他随手抹去了嘴角流下的液体，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血是黑色的，“现在你听我说，我是我们家族最后一个存活下来的
，三百年来的最后一个。”
“你要留个种吗？”苏万干巴巴地试图搞怪，“我大概不行的。”
“但是我最近发现，”黑眼镜无视他的打岔，继续说道，“你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后代。”
苏万：“……”
“我是柯基。”苏万回过神，抖着嘴唇说，“你是什么？我没发现你也是狗。”
“我不是狗，”黑眼镜觉得自己头更痛了，“我是蛟，现在是。”
“……我们是不可能的，”苏万弱弱地说，“蛟是不可能生出柯基的。”
“我有说你是我生的吗，”黑眼镜深吸一口气，“闭嘴，听我说。我以前也不是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开的灵识吗？”
苏万迷茫地摇了摇头，然后他想起来黑眼镜大概看不见，赶紧补了一句：“不知道。”
“你应该是吞下了我的龙珠。”黑眼镜道，“你身上有龙气，已经很微弱了，所以开始我没发现，千龙镇海发动后你身上的龙气受到激发变得非常明显，那是我的龙气，我不会认错。”
苏万咕咚一声吞下一口口水，颤巍巍问道：“那，要我吐出来还给你吗？”
“不用，如果那龙珠对我还有用，我不会就那么丢下它的。我现在已经不是龙了。”黑眼镜平静地说。
苏万拼命地在记忆里搜索着，快二十年前的事，他已经不是很有印象了，但是被黑眼镜提醒之后，他也模模糊糊似乎能记起，当他还是很普通的小狗的时候，似乎确实有喜欢乱吃东西的坏习惯，某天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足足有三天都浑身发热，退烧之后，他的世界就有些与众不同了。
“那，那你为什么不要龙珠了？”苏万问道，“我知道蛟能变龙，龙为什么能变蛟？”你这算是退步了吗？苏万心想，但最后这句话他不敢问出来。
黑眼镜长吁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更加模糊了，过去即使在完全的黑暗里，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闭上眼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维持意识上，他还需要给这只年幼的笨狗解释清楚，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我本来应该死了，”黑眼镜道，“这世上龙的数量不多了，许多种古兽都在减少，只有集合成家族的力量才有利于生存，而我的家族，相比起来，并不够昌盛，所以有些人就有了可乘之机，我的家族就这么覆灭了。”
黑眼镜说得轻描淡写，苏万却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是汪家，他们的野心很大，”黑眼镜继续说道，“你看到了汪藏海的能力，他们有很多这样的人联合起来，用凝滞的时间困住了我和族人，他们得手了，除我之外所有的族人都被他们用魔气侵蚀杀死，成了一种龙形的怪物，在汪家为他们守了许多年的阵眼。”
“你逃掉了？”苏万迟疑着问。
“我只是没有死，”黑眼镜缓缓道，“但我同样被植入了魔气。你可能不知道，对于龙这种血脉里带着仙气的古兽来说，这种侵蚀是很致命的。妖怪不同，妖类好比是一只空水袋，往里面倒什么水他都能承接并且装满，而对于已经盛满仙气的仙兽，就好像水袋里已经装满了冰，接着又被丢进火种，天生相克的两股力量会不停地搏斗，直到水袋被撑破为止。我活了很多年了，只见过一个例外，虽然是仙兽，但他的体内有清有浊，是混沌的，他煞气很重，可也活得很好。”
“他不能帮你吗？如果他能活下来，你应该也可以。”苏万说。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黑眼镜眯起眼，“如果这次吴邪赢了，你以后也许有机会见到他。我要告诉你的是，因为魔气的侵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有死掉的危险，我丢弃了龙角和龙珠，因为这些仙气龙气最浓郁的宝贝会给我被魔气浸透的躯体最重的攻击。尽管我能活下来，我也活不久，如果我完全被魔气占据了心智，我就会像我族人一样死掉，但如果我身上的仙气多重一分，就会把我的躯体当作敌人作出攻击。和吴邪走得近些，有他帮我吸收一部分魔气，确实让我多活了些日子，但这是有限的，而且，我刚才为了千龙镇海已经透支了过多的力量，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苏万沉默片刻，“你想要我做什么。”
“好好活着，”黑眼镜道，“这样我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我还以为我的龙珠已经沉入地底下很多年了，它既然已经融入你的身体，你带着它尽量多活些日子吧。”
苏万站起身，在黑暗中摇了摇尾巴，说道：“就算我身上有你的龙珠，我还是觉得我不能算你的后代，你也没真的把我当作你的族人，你要是心里不甘，就得自己活下去。我们想想，一定有办法，让你也能活下去。”
9.
黑眼镜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在这种境况下，他也许会被苏万逗乐——只听声音他也想象得出那个小短腿信誓旦旦的样子，但是他现在没有力气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取笑上。
“好，你慢慢想。”黑瞎子点点头，“反正你出去时也不一定是什么情况，想到那时候，就不用害怕了。”
“……老大会输吗？”在苏万心里，妖界的偶像吴邪应该是不会输的才对。
黑眼镜又咳了一阵子，才哑声说道：“为什么不会，我的家族有能力对付空间的扭曲，但还是覆灭了，你们的妖帝单独对上汪藏海，十年前就应该是死狗了。”
“怎么会！”苏万讶然。
黑眼镜“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才用讲故事的口吻说道：“你们老大有个相好，是头麒麟，家里跟汪家是宿敌，两边斗了好些年。他们之间是两个家族的长期斗争，等推进到大规模互殴的阶段时，汪家被拖得差不多垮了，最难搞的就是汪藏海，还带着一群乱七八糟的傀儡。那时候比现在场面大得多，也混乱的多，你们老大也在，但是汪家人的焦点都在你们老大的相好身上，他被困在调慢的时间流里，汪藏海带着他的傀儡围攻他一个，不过，哑巴张也不是很好搞。”
说到这里，黑眼镜再次停了下来，休息了一下，又用同样平静的语调继续下去：“汪藏海大概早就觉得你们老大也很碍眼了，他专门给吴邪留了一手，他不知从哪儿偷了个降妖的七宝伞在那里，一般的妖魔鬼怪挨着七宝伞就会被吸进去重入轮回，吴邪身上都是妖气，七宝伞一开他立刻就不行了，不过靠着实力特别强撑着没被收走，但也撑不了多久，眼看就会出事。哑巴张看见，急了，直接把肉身丢下，灵识出窍，麒麟生魂，口出真火，当下毁了七宝伞，只是他的肉身也被汪藏海趁机毁掉了。”
“毁、肉身毁了？！”那不就是……死了？！苏万目瞪口呆。
“没有别的办法，他要以肉身穿过一片混乱的时间和空间的话，吴邪早就被投进轮回道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灵识出窍是最快的，但是没了肉身，他的生魂也很快会散掉。”黑眼镜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的情景，我是不想再见一次了，你们老大狂暴了，他是九转魔煞，最好成魔的体质，不过一直养得清清静静，恨不得成仙成佛，在那天才算是大开了一次杀戒。汪藏海的三魂七魄被他一口气吸走了一半。”
“吸走？”苏万觉得无法想象。
“你们老大是个天生的吸尘器，不过极限一直没被开发出来，那天他红了眼，四面十方简直是荡然一空，要不是好歹有口仙气护着，我也得被当妖邪之气给吸走。汪藏海是邪门歪道玩的太多，身上也不干净。幸好临到关头吴邪还能想起把哑巴张的生魂收拢起来，不然他这会儿也就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了，汪藏海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喘口气逃走的。”
苏万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想起吴邪见到汪藏海分外眼红的样子，又想起了汪藏海想激怒吴邪所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你说那个哑巴张真的就那么把自己的肉身丢下了？他应该知道……汪藏海会……”
“等你年纪再大些，”黑眼镜缓缓说道，“你也就会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是值得你放弃生命来成全、保护的。你也许不能想象，哑巴张被困在调慢的时间流的情况下，在他看来，我们正常的时间里，所有动作都是被加快播放的，所以，他其实做出权衡所用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还少。”
“那他们感情一定很好。”苏万觉得想象不能，“老大一定伤心极了。”
“唔，还好，没伤心很久，他吸走的东西有点多，很快就失去意识了。比较麻烦的是他醒过来之后，有点不太理智了，”黑眼镜道，“所以我现在也很担心，这些年他都在用自己的妖力跟精血养着哑巴张的生魂，到了现在他的实力如果还有十年前的一半就是奇迹了。”
“养着生魂？怎么养？”苏万觉得自己的真的要被黑眼镜透露出的信息量弄晕头了。
“放在识海里，用自己的妖力养，养到够强壮时引出来，用精血为他重塑肉身。本来以为要用同类其他麒麟的精血，所以你们老大还杀到天界，想要麒麟真君的血肉，割一根角什么的，结果试来试去发现没有一头麒麟是完全合适的，哑巴张的灵力就是一片混沌，仙妖混杂，只有吴邪自己因为常年和他……双修，灵力互通，反而是最接近的。最后他用一滴麒麟真君的麒麟仙血存着哑巴张的灵识，养在自己识海里，这两年才引了出来，用自己的精血为他重塑肉身。嚯，那才是最头疼的时候，妖帝狂性大发，干翻张家楼直捣南天门，别人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好在最后还是只能用他自己的精血养，不然还真得绑架一头麒麟回来给他抱窝不成。”
“抱窝？！难，难道就是老大抱着的那个蛋？”苏万差点跳起来。
黑眼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哇……”苏万沉浸在老大的往事里久久不能自拔，想想吴邪精心呵护那颗蛋的样子，对汪藏海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有胖子黑眼镜之前的担心，也就都有了理由。
黑眼镜神智有点飘忽了，苏万如此简单地被故事吸引了注意，果然年纪还太小，这种小妖精没一个靠谱的，不让人省心。不过反正以后自己也操心不上了，都说不聪明的人运气会比较好，希望妖精也是如此。
放松下来之后，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了。黑眼镜感觉得出，黑暗就像温柔的潮水，正在一点一点淹没自己，身体的疼痛跟灵魂所受的煎熬似乎也不再那么强烈，就好像苏万的声音一样，越来越微弱……
等等，这是什么？
黑眼镜睁开眼，“你在干什么？”
“额……”苏万趴在黑眼镜肩头，默默地把舔他下颌的舌头伸回来，“我会的法术不多，刚才你没动静了，我就试一试……黎簇受伤时我就是用这个的。”
黑眼镜笑了一下，在黑暗中看着苏万，“我刚才快死了。”
“啊？”
“但是你的灵力突然涌进来，跟强心针一样，非常提神。”
“……说明我法力高强？”苏万瞪直了眼。
“不是，”黑眼镜果断说，“说明我的龙珠融入你的妖力之后，能被我吸收使用，不会攻击我自己，但是能补充我失去的灵力。”他把苏万提起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能救你。”苏万斩钉截铁地说。
“不，不能这么说，”黑眼镜在黑暗中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应该说，你是我的补品。”
“等等等等，”苏万被黑眼镜按翻在地，肚皮朝天的时候，慌慌张张地踢着后腿，“你刚才那么煽情地跟我说了那么多，现在是死不了了吗？”
“好像是的，”黑眼镜气定神闲地把手按在苏万肚皮上，恢复了他以往贱兮兮的样子，“不过你也说过也不会让我死的。”
“……”苏万想了想，认命地躺平，“好吧，反正如果你能恢复，我也能安全点。”
黑眼镜手上用力压了压，有些不满地说道：“你吃的是龙珠，虽然只有十几年，为什么就只有这么一点妖力？”
“又没人教过我怎么修炼！”苏万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诋毁，“我上过宠物训练班，但是没上过妖精训练班！”
黑眼镜嗤了一声，苏万又说道：“大不了你多吸收一点……真是的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野生的！能怪我吗？！”
“行了别吵，”黑眼镜手掌下闪过幽幽的光芒，“会给你留一半的，现在闭上眼，什么都别想。”
10.
“你好了没有，我们到底该怎么出去。”苏万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他刚才被黑眼镜一口气吸了一半的妖力出去。妖力这东西说起来很抽象，现在倒是能明显感觉出虚弱来。
黑眼镜跟刚才比着却精神了不少，虽然是苏万的妖力，本源却是他自己的龙气，又是在妖怪的体内炼出来的，妖仙各一半，用来弥补他自身简直不能更合适，他有点体会到张起灵所说的“混沌”究竟是什么状态了。
黑眼镜力气恢复了不少，在角落里打坐，听着苏万挠地挠墙，半晌才哼了一声，“你想出去了？”
“当然咯！”苏万立刻回道，“鸭梨和老大都还在外面！”
“行吧，”黑眼镜清清嗓子，勾起手指敲了敲厚实的软壁，“芝麻开门~快点开门~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你为什么没去死呢。”苏万无情地说。
“呦，现在的小妖精怎么都这个态度对长辈呢？”黑眼镜扶扶自己的墨镜架，微笑了一下道，“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以后说不定会把你朝死里整。”
“我们以后应该没什么瓜葛了。”苏万警惕地爬了起来，“我说的很清楚，我可不是蛟，也不是龙。”
黑眼镜笑笑，站起身，却没接苏万的话茬，又掏出自己的那把枪在手里转了起来，“是该出去了，树囊打不开，王胖子大概出事了。”
黑眼镜说着，酷似沙漠之鹰的银黑色大枪被转得飞快，银亮光芒一闪，枪不见了，黑眼镜手中握着的变成了一根通体透亮的短棒。这东西非金非木，光华氤氲，不似凡品。
“好看吗？”黑眼镜拿着那小棒在瞪眼看着的苏万脸前一晃，“我的角，当然帅。”
黑眼镜说着，将那截角微尖的部分对着树囊壁轻轻一划，“可惜回去找时只找到一根。”
被龙角划过的树囊随之裂开，一股强风挟着焦糊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下子被风吹迷眼的苏万只听见黑眼镜“啧”了一声，心一下子灌铅般沉了下来。
几乎同时，苏万听见了熟悉的吠叫声，他努力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幅超出他之前所有想象的场景。
尸横遍野，遍地都是他的同类的尸体。
虽然那些狗早已失去生命成为了傀儡，但上百只犬类的尸体，支离破碎地遍地横陈的景象，依旧让苏万心惊胆战。有些尸体已经碎裂得很是不堪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道，仿佛陈年腐朽的尸臭。几乎所有的尸体都是焦黑一片，风呼啸而过时，甚至会有黑色粉末从尸体上剥落飞散。在远离苏万所在树囊的另一堆焦黑的木藤中间，黎簇正凶性十足地跟几只傀儡狗对阵，他身边的王胖子艰难地咳嗽着，一半身体也变成了可怕的青黑色。
就在狗群尸体的中间，便是这一切异象的根由，一目了然。
吴邪半跪在那里，低着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抵在地面上，青筋暴起筋络分明，而另一只手还放在胸腹间，还在保护着那一颗蛋。那颗蛋此刻也毫不安分，汹涌澎湃的煞气正从其上肆意倾泻，就连吴邪也再难按捺得住它。鲜血混着汗水，把吴邪全身都浸湿了。
黑眼镜看了吴邪一眼，从树囊中跳下来，远远地绕开他，握着那个自己龙角制成的法器，走向黎簇和王胖子。
苏万也看得出黑眼镜不敢上前的原因——就在吴邪头顶，汪藏海的结界已经破了，黑云聚成了巨大的漩涡，青紫色的电光在其中隐隐闪烁，沉闷惊人的雷鸣声打云层间滚过，不绝于耳。
这是天劫。

修行到一定程度，便会遭遇天劫，这个道理苏万是知道的，不过他道行尚浅，压根担心不到那里去，因此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修行得道脱离原本的命数这原本就是逆天之事，待到修为深厚的时日，便会天降雷劫，修行者多半是会被劈得神魂俱灭归于无形，少数捱得过的，才能得道成仙。
这雷劫自然也是有等级档次之分，越是实力雄厚的修行者，越能招来更厉害的雷劫，或者就是德行有亏天道不容，雷劫也会比旁人厉害几分。苏万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雷劫，也看不出眼前吴邪所受是什么档次的劫，只见天色乌青，吴邪正头顶雷云如漩涡般越压越低，滚雷的巨响也随着越来越撼天动地，青紫电光隐隐闪过，竟似蛇形，恍有龙威。
这雷劫等级恐怕不低，苏万正如此想着，便见那雷云之中飞落一道电光，由暗蓝色的天幕映衬着，鬼手一般直探而下，堪堪打在吴邪身上。那一道雷电轰然而落，照得四周都是一片耀眼的白，闭上眼尚且觉得电光夺目。苏万到底道行浅，刚刚又被黑眼镜取走一半修为，根本经不住这一下子，虽然落雷的地方离他尚有一段距离，还是被那天雷中磅礴肃杀的气势吓得后跌，又躲进了树囊里去。
雷声轰然，电光四溅，躲进树囊的苏万也觉得自己的整个七魂六魄猛然被当头泼了一桶滚水，火辣辣的疼痛着。
等到雷鸣声渐小，白光消退时，苏万才敢再次探头去看。仅仅是在周边被波及，他也觉得全身都一阵阵发麻地抽疼着，筛糠似的发着抖，此时他有点明白那些焦黑的尸体是怎么来的了，恐怕是雷劫开始之初吴邪还有余力将雷电引到傀儡们那里，只是被天劫劈到现在，连吴邪也站不起来了。苏万担心地望向吴邪，只见他低低垂着头，撑在地面的拳头几乎陷入泥土，而腰背还保持着那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弓形，护着蛋的手也不曾移动分毫。

此时黑眼镜脸色也不大好，他已经解决了那几只环伺在胖子周围的傀儡狗，唯有正跟黎簇撕咬的一只没有理会。苏万趁着下一记天雷尚未落下的间隙向黑眼镜他们跑去，远远地就吃了一惊——那跟黎簇缠斗的，正是杨好！
虽然心知杨好应该也已遭遇不测，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还是让苏万心中一恸，黎簇更是红了眼，似怒似悲地狠命扑过去。
“速战速决，”黑眼镜只瞥了他们一眼，转而低声问坐在地上大喘气的胖子:“多少次了？”
“早他娘的数不清了，”王胖子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劈到第三下汪汪叫的结界才破，天真带着雷轰了好一会儿汪汪叫夺去的人身跟那群狗，胖爷我为了打掩护也挨了好几下。小哥这出生仪式是铺张了点，看架势是要打够九九八十一次雷了。”
“所以，”黑眼镜将附近寥寥无几的傀儡狗扫了一遍，“汪藏海那老鬼，现在不知道已经换寄在哪里了。”
王胖子摇摇头，刚缓过来一口气，就把大腿一拍冲着吴邪嚷了起来:“我说天真！你他娘的扛不住就撤吧！小哥壳硬，挨几下没事的！上次从六楼摔下去还把地面砸了个坑呢！”
“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吴邪也喘着气吼回来，“他娘的别让我有机会跟你算账！”
“可不是胖爷故意失手，要怪小哥太不识好歹了，连胖爷也劈，胖爷可是木头做的……”胖子嘀咕着，“成了，有点精神了。”
“扛不住的。”黑眼镜摇摇头，“重塑肉身非同小可，天道不会善罢甘休，吴邪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汪藏海一定也还在等待机会。”
轰隆隆——又一道白光从天而降之后，震天动地的雷声再次在众人耳畔响起。这次即使是苏万，也能明显感觉到吴邪的不支，他撑地的手臂上有一丝鲜血缓缓下流，不知是被汪藏海还是被天劫所伤。吴邪的脸色惨白如纸，他固然扛得住劫雷能使身体不被伤害，但直接加诸精元的天罚避无可避，五雷轰顶是何等痛楚，单看修道者们有多少栽在天劫这一道槛上便可想象得出。就连躲得远远的苏万都能感觉到天雷余威，更何况是直接接下这一记记雷击的吴邪。
天色晦暗得不详，苏万打了个哆嗦。王胖子又啐了一口，站起身来，之前焦黑的枝藤再次开始生长，“天真是个死心眼，估计是不会放手了，不趁着现在清理了这些垃圾，让那天杀的汪汪叫逮着机会偷袭就糟了。”
黑眼镜点点头，打了个呼哨，“小狗崽子就让一让，别碍事。”
黎簇置若罔闻，他已经将杨好扑倒死死按在爪下了，杨好全无理智地冲他咆哮，黎簇同他对嚎，声音简直更大。
“鸭梨，算了，”苏万有点难受，“已经没用了，你知道的。”
“叛徒！还是不是兄弟！”黎簇红着眼睛对着杨好的头脸就是一爪，“连我都认不出来！白对你好了！”
杨好的嚎叫声停滞了一下，死死地盯着黎簇看。
“杨好？！”黎簇惊喜地叫道，“你还认识我吗？看看我！我是……嗷！”
黎簇猛地从杨好身上被弹开，炮弹般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地。
“鸭梨！”苏万连忙跑去查看黎簇的情况，而突然力大无穷的杨好则弹跃起来，冲向了另一边。
胖子黑眼镜闻声看过来，不约而同地都骂了一声娘，银色的界网和柔韧的枝条齐齐冲着杨好袭来，然而杨好在空中灵巧地避过了两人的袭击，直直地扑向了半跪在正中央的吴邪。
吴邪喘息着抬起头，大滴的汗珠顺着鼻梁滑下，但他的眼神依旧十分坚定清醒，他冷冷地看向朝自己扑来的杨好，雷劫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滚雷声仿佛就在头顶上炸开。吴邪双手都僵直发抖，再没有招架之力，他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将一口血含在嘴里，静静地等杨好接近自己，只要扛过一次攻击就好，胖子和黑眼镜再次出手必然不会落空。汪藏海对时间的掌控已经失效，这短暂的几秒钟却仿佛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苏万眼睁睁地看着杨好就那么扑了过去——
轰隆隆！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落下，然而这次，苏万觉出了些异样。在咆哮般的雷鸣声中有更惊人的声音，亮彻四方的闪电下又有更夺目的光芒。空气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迸发出磅礴浩然的威压感，极熟悉，也令人心惊。
苏万勉强睁开眼去看，他发现自己看不到吴邪了，吴邪所在的地方被一团巨大的黑沉沉的颜色包裹着，降下的闪电噼里啪啦地打在那团乌黑上，四下飞溅如落泉瀑布，一时电光四射。

杨好已经不见踪影，而渐渐消散的闪电光团里，传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苏万这才惊觉，那一团乌黑，竟是某种庞大的活物。
“嚯。”黑眼镜笑了一声。
王胖子更是大着嗓门喊了出来:“小哥你他娘的可出来了！快看看你媳妇！生你难产了！”

11.
王胖子的那一嗓子立刻得到了回应——
“滚你大爷！”吴邪艰难地从那庞然巨兽肚子下面钻出来，“你才生了！你才难产！”
伴着刚才的雷声，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苏万的毛立刻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吴邪被巨兽掩在肚皮下，却也没比苏万他们强太多，他抹了一把脸，吐出嘴里的血水。苏万吃惊地发现，尽管吴邪沾了满身的泥水，脸上却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傻笑，这瀑布般的骤雨都冲不掉。
黎簇渐渐恢复了意识，只是还趴在地上站不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他看着匍匐在吴邪身上的黑色巨兽，觉得有点晕。
“唔……”苏万想了想，联系到之前黑眼镜告诉过他的那些事，“可能是那个蛋终于裂了。”
“老大的儿子？”黎簇有些吃惊，“什么狗这么大！”
“你见过哪种狗是从蛋里出来的？”苏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心道看来刚才那下是摔着头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匍匐着的巨兽缓缓站了起来，淡金色的眼膜慢慢张开，一双暗金瞳仁骤然迸发出精光，他扬起头，颈上鬃毛在雨中竟也猎猎飞扬，仿佛是火焰在燃烧。
马头，狮眼，虎背，鹿身，龙尾，细密而坚实的黑鳞遍布全身，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无比。
“这就是麒麟啊。”苏万喃喃自语。
“麒麟……对！老大好像是说过那是个麒麟蛋！”黎簇反应过来。
苏万叹口气，用爪子拍了拍黎簇的脑袋。

“还是小哥靠谱！”胖子喜滋滋地用藤条编出张椅子一屁股坐下，“跟着小哥有肉吃！胖爷我身负重伤，这革命的火种就交给你了！”
另一侧的黑眼镜则吹起了口哨。
那麒麟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前爪在地面轻轻刨了刨，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你居然没死……”杨好的身体再次站了起来，眼睛闪着诡异的光。
苏万喉头一哽，接着油然而生一股愤怒，他听得出这个声音是之前被叫做汪藏海的人，杨好已经没有了，害死他的凶手还在霸占他的身体！
黎簇也汪汪地叫了起来。
不过黎簇的叫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因为雷劫还没有结束。伴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又一道闪电直直地落下。麒麟岿然不动地站在电光里，一道雷劫过去，苏万甚至觉得它的身体更庞大了几分。
麒麟前爪又动了动，把打算从自己肚子下面爬出来的吴邪拨了回去，冲着杨好的方向低低地咆哮起来。
“一身泥啊！”吴邪被那一爪子拨得直接在雨水里打了个滚，气得抬头大骂，“驴打滚都不能这么做你懂不懂啊！这衣服不能要了！”
衣服不是重点啊老大！苏万惶恐地看着杨好的头顶冒出一股股黑烟，缓缓地凝固成一个狰狞扭曲的人形。
“我说为何会突然降下雷劫，”汪藏海喑哑的声音徐徐说道，“原来有早该死了的家伙逆天重生，也罢，今日我就顺应天道一次。天劫严苛，想必也不愿你在世上多留吧，张起灵。”
“废话略多啊老妖怪，”吴邪坐在水坑里，一脸泥巴也盖不住他的嘲讽神色，“我说不让他死，阎王也不敢叫他去投胎。该死的是你，关天道何事？你们汪家处心积虑追求长生，逆天之事没少做，这会儿抱天道的大腿只怕也抱不上！”
汪藏海冷笑着，那似人似鬼的黑影越发庞大狰狞，阴冷之感四下弥漫。
麒麟微微埋下头，低啸一声，猛然跃起，扑向了汪藏海的鬼影。新的雷劫恰恰在此时落下，那一道闪电硬生生地在空中倾斜转向，紧紧跟随麒麟，歪着打在他身上。这一刻四周亮如白昼，勉强开始适应这光亮的苏万隐约看到黑麒麟周身须鬃腾飞如火焰，光华流转，他的气势竟要盖过天雷劫电，踏火焚风，携裹万钧雷霆，杀气腾腾地扑向了汪藏海。
下一刻天摇地动，麒麟与汪藏海各自释放出的可怕威压已让苏万四肢一软，也匍匐在地。麒麟周身光芒比之前天雷落地时还要耀眼，煞气席卷天地。
光芒终于渐渐消退，杨好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鬼影在半空中翻腾咆哮着，被撕裂的烟雾正在重新凝聚在一起。麒麟不见了，地面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年轻男子神色清冷，淡漠地抬头看着汪藏海的鬼影。雨水冲过他黑色的短发和精壮的身体，大滴大滴的水珠从他苍白的皮肤上顺着肌肉的线条滚过。他手无寸铁，可他单单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好像一把凌厉的宝刀，虽然光华内敛，却隐隐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吴邪也放下遮眼的手来，看清那男人的一刻，原本精疲力竭的他居然中气十足地咆哮起来——
“张起灵！！你他娘的起码穿条内裤啊！！这么多人在你还敢给我遛鸟？！！”


苏万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自然，作为一只狗，赤身裸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有毛发不够浓密无法保暖御寒的人类才会穿“衣服”这种东西，不过即使在炎热无需保暖的季节里也没有人类会一丝不挂地出门就是了。
苏万之所以吃惊，是因为他看得出这年轻男子正是刚刚出世的麒麟。不论是妖类还是灵兽，不经过修行就能幻化人形，这样的事苏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刚刚出世的麒麟男子稳稳地站在泼天大雨中，冷冷看着翻腾的鬼影，微微抬起了右手。
这一霎，风雨骤急。苏万呜咽一声，紧紧扒住还很虚弱地趴在地上的黎簇，以免被突然暴增的狂风卷走。风雨如晦，原本已经阴暗的天色在这一刻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漆黑，骤风急雨呼啸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新生的麒麟就站在那漩涡的正中心，岿然不动。
天上的雷声越发震耳欲聋，毁天灭地般的劫雷更是发了疯似的一道接一道地冲着那精壮的男子劈下。在这伸爪不见五趾的晦暗中心，灼目的白光成了唯一的光亮，却是更加的让在场妖类都不敢直视。只有那一片电闪雷鸣中心的麒麟丝毫不为所动，劫雷徒劳地打在他身上，而他正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比雷电更可怕的滚滚煞气。
苏万则觉得自己快死了，劫雷浑然天成震慑精怪的威压让远远躲在一边的苏万也锥心蚀骨，如遭酷刑。而汪藏海与麒麟男子各自的杀气更是令他心惊胆战。在这多重折磨之下，苏万只觉得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他试图逃离这里，却举步维艰。黎簇也是同样，虚弱得发不出声，爪子无力地刨抓着地面。
“啧。”就在这时，苏万突然感到浑身陡然轻松，所有的煞气都在一刹那消失了。
“我就说带小孩子麻烦。”黑眼镜站在他们身后，嘿然一笑。在苏万和黎簇身边，一圈淡淡的银光闪过，他给他们画了一个小小的结界。“既然死不了，不如睁大眼看清楚，这种场面你们再活一百年也未必能再遇上一次。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嘛。”
苏万抬起头，有了黑眼镜结界的保护，周遭的煞气不再威胁到他，甚至连视野都变得清晰了，苏万可以清楚得看到，原本怒气冲冲坐在雨水里的吴邪抹了把脸，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泥水交加，但他的身影依旧从容。劫雷不会对吴邪毫无影响，苏万知道，吴邪刚才一番苦战也使得身体到了极限，苏万也知道。苏万不知道的是，吴邪为何能够再次坚定地站起来，还要走向雷劫的正中心，而他此时的心境又是如何呢？

“从来只觉十年一瞬如沧海，”在雷霆与风雨的中心，吴邪慢步走到张起灵的身后，低低说道，“这个十年我倒是明白尽了凡人一生的悲喜交加。”
张起灵微微侧回头看他，吴邪一笑，扬声道：“十年前就该做了的事，居然拖到现在，小哥，话不多说，你懂。”
鬼影在空中怒吼，渐渐翻滚着幻化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形象，尖锐的利爪骤然探出，伸向了仍有些疲惫的吴邪。
吴邪平静地看向拢向自己头顶的阴云，利爪尚未落下，张起灵已腾空跃起，右手劈下的一瞬间，风雨雷电似乎都为之一滞，仿佛它们也能感受到某种威胁，在这一刻一同恐惧地战栗起来。

苏万清晰地看到，随着麒麟男子的动作，一把巨大乌黑的刀形凭空出现在他的右手侧，那把刀的巨大是苏万见所未见的，好似一座佛塔轰然倾塌，斜斜压向鬼影的爪臂。
“那刀只是气，还没有实体。”黑眼镜在他身后抱着胳膊闲闲解释道。
虽然没有实体，乌黑巨刀却如真正的利刃一般，果决刚猛地斩向鬼影，鬼影避之不及，被斩去了一只利爪，顷刻间苏万耳边就响起了怨毒凄厉的惨叫。
“这姓汪的叫唤怎得这样难听，”胖子不知何时也挪到了他们身边一同看戏，“怪不得天真不乐意我喊他汪汪叫。”
“他入魔很深了。”黑眼镜笑笑，“万奴王虽然被杀，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修行魔道，吸食生魂炼制傀儡，自然越来越丑。”
说话间，麒麟男子已在空中腾挪过一圈，手中巨刀虎虎生风，一刀刀都毫不犹豫地斩向鬼影。源源不断的雷霆降下，却再也不似那男子的劫数，他随意举刀一挡，电光便尽数缠绕上那把乌黑巨刀，再是全力一挥，蛟蛇一般的霹雳便趁着刀势袭向鬼影。一时间，光华四射，风声啸耳。而那男子手中的巨刀，却也在这电光风声中愈来愈小，缩减了形制，渐渐地缩作恰好趁手的大小，光华却越发沉黑内敛，甚至逐渐有了金属的光泽反射。
“好！”王胖子两眼放光大声喝彩，“这刀也有十年没见了！”
“这刀真帅！”就连黎簇也看直了眼，“它叫什么名字？！”
王胖子闻言，摸了摸下巴，“小二黑吧？”
“不对不对，”黑眼镜又露出一口白牙，“叫驴蛋蛋。”
黎簇、苏万：“……”

吴邪抬头，眼中倒映着一片刀影电光，以及穿梭其中的那个人影。他挑眉一笑，心念微转，一把银光锃亮的弯刀出现在他手中，信手一挥，映出冷冷光华竟堪比天幕间的闪电霹雳。他纵身一跃，一个挥刀便斩断了鬼影的退路。
远远看去，两人两刀，一个黑影一个白芒，虽然光影纷飞，配合间却默契无比，相辅相成，逼得鬼影退无可退，不断被斩碎肢体，成为黑烟缕缕，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这把刀也是十年没见了……”王胖子叹气。
黎簇喃喃自语：“这次我就不问刀名了，无名宝刀都挺好。”
“这个胖爷真知道！这刀叫大白狗腿！”王胖子说着在黎簇后腿上啪得一拍。
“跟狗腿有什么关系啊！”黎簇悲愤地叫道，“又骗我！”
“这次是真的，”黑眼镜推了推镜架，“这刀就叫狗腿。相传他是吴邪用自己的一条大腿吸取日月精华……”
“不可能！”黎簇和苏万异口同声地打断他。

吴邪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觉得十年间的胸闷抑郁都在这一战中一扫而空，挥着“自己的大腿”，与张起灵紧密无间地配合着。
之前吴邪与汪藏海各自奋力一战，双方两败俱伤。如今在两人夹攻之下，优势尽失的汪藏海早已穷途末路，吴邪眼中看到的也不再是他，只剩下张起灵的一招一式，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配合着张起灵，却也似乎不再是为了战斗的胜利，而是为了一场重生的狂欢。
雷霆之声越来越响，这是天劫最后的余威。
终于，伴着一声无与伦比的贯耳雷鸣，最后一道霹雳倏然降下。

12.
即使是有结界的保护，苏万仍然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动。
这里搞成这样，附近的人类真的不会觉得世界末日要到了吗？苏万强忍着大地震颤带来的眩晕感，情不自禁地腹诽着。
张起灵依旧稳稳地接下了这一道狰狞的电光，随着他果决凌厉的一刀挥出，飞火流焰般的电光被借势扫向汪藏海的鬼影，灼目的光亮洪水般四溅纷飞。在这磅礴的罡气之中，就连吴邪也有点撑不住——毕竟他已经到了极限。苏万看到他落地踉跄着后退数步，似乎很是不舒服。
跟着，张起灵竟也不再理会苟延残喘的鬼影，迅速落地来到吴邪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万很快发现了异状的原因——源源不断的仙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整只狗淹没。他是妖，浸没在仙气中自然不会舒服，且这仙气浓郁得就仿佛是头顶破了个洞，天庭的仙气哗哗哗地往下落似的。就连那团已经被打得快不行了的鬼影，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身后的王胖子“嚯”了一声，也抱怨道：“这些神仙老头儿真是有力没处使，往哪儿去都得摆个排场不可，又不是不知道胖爷我受不了他们这套。”
“吴老狗不会，”黑眼镜随意接口，“会冲着吴邪特意这么放仙威，又是劫雷行完立刻下界的，该是张家那几个，不会再有旁的。”
说话间，苏万和黎簇都清楚看到，头顶上的云层真的开了个口，乌泱泱十来个人踩着云头下来了。随着他们的逼近，仙气也越发浓郁起来。

然而张起灵却没耐心等他们近前，他一手仍握着吴邪的手腕，轻啧一声，另一手就是随意一挥，一道无形气刃直直冲向来人的云头。只见那云头一滞，上头的人顷刻间全都被撂了个翻，摔得横七竖八，好在身手都敏捷，马上各自再施法稳住，没人吱声，全乖乖地收了仙威继续下按云头。
吴邪倒是笑了：“张海客总是这一套也没玩腻，好容易我不济一回让他找补回来……等等！”他想起了什么，又立刻变得横眉竖眼，没好气地在张起灵肩膀上一拍。
张起灵匀称精壮、布满威风凛凛的麒麟纹身的身体，立刻被罩上了一件黄色带毛皮袍。
吴邪哼了一声，在自己身上随手拍拍，原本的泥泞一下子都消失了，雨依然在下，他和张起灵却始终干干净净、气度从容，这一下又有了几分样子。

苏万远远看着吴邪和那男子，有些目瞪口呆，当然，净衣咒他不是没见过，黑眼镜的结界也能有类似效果，他吃惊地是，吴邪帮那麒麟男子穿上的，可不正是他自己的狗皮外衣！
凡是动物化形，鳞羽毛皮角壳尾，往往都是化不掉的东西，因为这些人类都没有，它们是妖怪与人类最明显最直接的区别。但是若要再化原型，这些东西又必不可少，否则少了根角还好说，血淋淋的少了张皮就不好玩了。因此保护好这些对妖怪来说极私密的物件就显得至关重要，民间神话里还多的是好妖怪家的大姑娘被人间流氓偷了皮藏了壳再也变不回去的拐骗案例呢。
吴邪就这么把自己的外皮变了衣服给身边的男子穿，几乎等同于随手交出自己的罩门。这随便到过分的行为，着实把黎簇苏万都吓了一跳。

吴邪自己则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似的，盯着张起灵穿好遮严才罢。而此时，云头已经到了眼前。
“贺喜族长重获新生！”云头上一名男子向前一步，带着身后的人高声齐贺道，跟着，这群挺拔俊美的青年男女齐刷刷地单膝下跪行礼，霎时矮下一片。

吴邪冷笑一声，打头的年轻男子抬头，笑眯眯道：“帝君恩情，张家铭感五内。”
“看出来了。”吴邪身子微倾，倚在张起灵肩头，懒洋洋回道，“仙威如此之盛，当然是为了感激我咯。”
“属下也是迫不得已。”张海客正色答道，“汪藏海余孽未死，不以仙威压制，恐怕会被他趁空逃脱。”
这边王胖子早笑得掌不住了，他低头偷偷跟黎簇苏万八卦：“那个叫张海客的跟吴邪不对付，老想着用仙气压过吴邪的势，就是因为前几年吴邪想给小哥重塑肉身，硬闯张家楼，差点削了他一块肉做引子。”
“那怎么又没削？”黎簇偷偷问。
“嚯，那会儿吴邪急红眼了，张海客抵不过，没法子，嚷嚷着让吴邪先试试能不能用，刺了一滴血发现根本不行，这才保住了那块麒麟肉。”胖子低声完成八卦。
这边吴邪跟张海客暗自交锋，张起灵则毫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只一手握刀，一手扶着吴邪的后腰，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稳稳地站着。
然而，当张海客走下云头，来到张起灵面前，正要躬身行礼时，他冷冷扫过一眼，吓得张海客浑身一僵，出了一身白毛冷汗。
张海客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族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帮忙解围的意思都没有，张海客不由得为自己的人缘默哀了一下。
“族长，”张海客试图挽救一下眼下的气氛，取出一张金色丝网将已然奄奄一息的汪藏海的鬼影捆住，“汪家的余孽就由我们带回去处置，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吴邪回头看了黑眼镜一眼，黑眼镜无谓一笑，摆摆手。
“随你们，别太快弄死。”吴邪道，大拇指向后一点黑眼镜，“要是那个苦主又想到什么点子折腾老仇家了，卖他个面子。”
张海客苦笑，“族长？”
张起灵淡淡看了金丝网中鬼影一眼，点点头。
“按说我也是苦主，”吴邪挠挠脸颊，“我都想了好多主意，抓到他怎么搞他……但是你们既然都下来了，估计这会儿我已经被上面的盯上了，当着众仙家的面，不能让他们觉得妖界的老大多么残暴，你们反正是老对手了，交给你们我也放心。”
“帝君您自己也知道，”张海客抽抽嘴角，“现在众仙家正在争议，帝君逆天大有不妥，怕是要夺了您帝君之封呢。”
“是他们封给我的？”吴邪“哈”了一声，瞪大眼看张海客，“难道不是因为我杀了万奴王之后，没有妖怪打得过我么？关他们什么事？不过是想拉拢我罢了。”
吴邪话音刚落，原本已渐渐平静的天幕突然再次躁动起来，低沉的雷声从他们头顶滚过，云层间有青紫电光隐隐一闪。
“帝君慎言，”张海客正色道，“此刻众仙正以乾坤镜下视帝君言行，还有仙家想捉拿帝君问罪……”
“谁敢。”张起灵突然出声，打断张海客的话。
张起灵的声音干涩喑哑，似是还不习惯出口发声，但这两个字依旧掷地有声，冷然决绝。在场诸妖仙皆不由得一凛，竟是全被他的气势压了一头，就连头顶雷云也是霎时一静。
张家族人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愕，同为麒麟，没有谁能比他们更清楚，重生的张起灵比之从前实力只增不减，仅仅是一个薄怒，也有极盛的威压磅礴而出，恐怕九天之上也有所感应。
张海客讶异之后，立刻换了更加恭肃的表情：“族长不许，绝无人敢。”
如果他的感应没有出错，眼前的张起灵，应该是开天辟地以来，张氏家族所出实力最强盛的一只麒麟，古往今来能与之比肩的神兽仙人也屈指可数。若天庭执意与他为敌，即使最后天庭能够得胜，也必定会经历改天换地、山崩河竭的动荡。天庭已安定太久了，绝不会轻易出此下策。
只是不知张起灵身上发生的这种变化，是不是与被体质特殊的吴邪花费十年心血哺养元神重塑肉身有关。
吴邪也很惊讶，有些酸溜溜地看了张起灵一眼，他之前可没想过要把这闷油瓶养得更加变态，只是一心一意地要为他重塑肉身，几乎要掏空了自己去养护他，只怕缺了一分就会功亏一篑。要是早知道会养成这样，说不定他会悠着点，给自己多留几分老本儿，也不至于一晃多年过去，明明也酷炫了这么久，自己在他面前竟然又弱得好像一只奶狗。
这么一想，吴邪突然有几分不爽起来，更加不想搭理自己头顶那群无聊的仙人：“他们既然要主持公道，汪藏海操纵万奴王为祸妖界时为何不出手？汪藏海修习魔道时怎么又没出手？不出头就是顺应天道，出头又是替天行道，罢了，这些仙老儿还是安心养老，不能管的事一概别插手，感激不尽！”
这次雷云没有再盛，天庭似乎已达成共识要息事宁人——打狗还要看麒麟，这天威从未收得如此憋屈。
张海客也是想笑不敢笑，从前天庭为了稳定妖界，卖给吴邪的面子已经够多，这下忌惮更甚，恐怕又有些仙老要愤愤不平，捏断无数银须。

吴邪松开手，回身环顾一片狼藉的战场，遍地都是已经焦黑的狗尸，“汪藏海作孽不少，这一批生灵又被做了傀儡……既然你能从上面翘班下来这么闲，干脆帮着善后了吧，这人和这些狗都是无辜，你去地府看看还有无法子可想。”
“我……我们还有许多族事要请示族长！”张海客听说要跑腿，叫苦不迭。
“哦？”吴邪挑眉。
“去。”张起灵淡淡看他一眼，简短道。
“……是。”张海客无法，只得愁眉苦脸地应了。
“让他们帮我好好想想法子，就说太敷衍的话我会亲自下去跟他们谈谈。”吴邪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
张海客叹气，挥挥手，一群人顷刻间便在眼前消失了。

他们消失之后，张起灵微不可察地出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
“现在怎样？”吴邪反手搀住他，“小哥你就不该那么早出来！提早出来，还立刻化形，又承雷劫……看你不知道穿衣不说话，我还以你被劈傻了！”
“天真你也太能操心了！”王胖子大咧咧地起身向他们走去，“以小哥的资质，这都不叫事儿！不过刚出世才混沌那么一会儿，可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不一点没减嘛！不过我说小哥，你也不能光认媳妇不认兄弟是不？下次你在蛋里的时候，可得记着不光小天真不能劈，胖爷我也是身娇肉贵……”
“呸呸呸！哪有下次！”吴邪瞪他一眼。
胖子哈哈大笑，挠了挠头，“是是是，没下次了，下次抱窝就养个真儿子……哎呦说笑话不兴动手啊小天真！”
张起灵睁开眼，冲哼着歌远远围观的黑眼镜望了一眼，微微点头致意。
“小事。”黑眼镜嘿嘿一笑，两指抵在眼角，潇洒一挥，飞了个眼风权作回礼。
张起灵收回视线，伸手按按还在跟吴邪插科打诨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王胖子肩膀，最终把视线放在吴邪身上。
“你累了，就歇会儿。”吴邪对他说，“这还有我呢。”
“嗯。”张起灵低低道，声音中有淡淡的倦意，“带我回家。”
一片迷蒙光华笼罩了二人，光华散去时，狗皮袍子包裹着一只不足半人高的黑麒麟，被吴邪牢牢地接在怀里。
“行，”吴邪低头看怀里麒麟，粲然一笑，原本憔悴的面孔一丝戾色也无，眉目顷刻鲜活明快，“回家。”
天地间，雨声渐小。

尾声
这一觉沉黑无梦，如果不是因为越来越难以忍受的饥饿，以及空气中无法忽略浓郁香气，苏万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力气醒过来。
他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在吴邪家里。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他没能撑太久，因为失去了一半的妖力，又多少被劫雷余威伤到，他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苏万缓过劲儿来，颤巍巍地站起身，他被安置在客房的一张垫子上，房门是虚掩的，诱人的香味从门缝里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客厅里，王胖子和黑眼镜都在，没看到吴邪，桌子下头蹲着黎簇，正卖力地啃着一大块鸡肉。桌子上面赫然摆着三个装满炸鸡的纸桶，KFC三个字母和微笑老人头一样抢眼，还有两只不算大的烤鸡，隔着半透明的薄纸放在桌上。一句话，没别的，肉肉肉肉肉肉肉全是肉。
胖子正在撕鸡腿，看见苏万出来，冲他挥了挥油光锃亮的肥手：“呦，可醒了，来吃一顿？”
苏万整个狗都身心荡漾起来，摇着尾巴就跑了过去。黑眼镜捡了块炸鸡，拿包装纸垫着给苏万放在面前，特别“慈祥”地冲它笑笑。
苏万没顾得上理会那个神经病，埋头大吃起来。
“小哥，你真的不吃？”王胖子撕下鸡腿倒没有立刻开吃，热情洋溢地开口，“外焦里嫩啊，啧啧，香得不得了，你又不是不吃荤，别矜持啦！”
苏万咬着鸡肉抬头，这才看见沙发上原本以为没人的空位卧着一只黑麒麟，正把脑袋埋在前肢间，脸冲里头睡着，对王胖子几乎要递到他身上的鸡腿仿佛毫无察觉，一动也不动。这么看来，倒不像那只凶煞威严的麒麟，竟像只大型犬。只是那一身油黑细鳞映着阳光光彩夺目，灵气氤氲，叫人不敢小觑。
“得，那胖爷我就不让了。”胖子觉得没趣，嘟囔一声自己大口吃了起来。
“老大呢？”苏万含含糊糊地问道。
“茅厕。”胖子刚回了一句，就听见屋子某处哗啦啦水声响过，接着吴邪沓沓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小家伙倒还挺记挂我的，”吴邪走近来说道，“冲着这点，我都得多爱护你一些，不能让黑瞎子那么轻易地把你给拐走糟蹋了。”
苏万吓了一跳，险些被没咽下去的鸡肉给呛死。
吴邪绕过胖子，把沙发上的黑麒麟抱起来，坐下之后又放在自己大腿上，继而轻描淡写地说道：“瞎子还没跟你说？他想要你做他的徒弟。”
“徒、徒、徒……徒弟？”苏万不可置信地看向黑眼镜，“为什么？我不要！”
“当我的徒弟有什么不好，”黑眼镜冲他飞了一个吻，“我会好好爱护你，教育你，锻炼你，你不会再遇见比我更好的师傅了，我都替你感动了。”
“听说你的妖力能给黑瞎子进补，他想亲自填喂你，你修行快了，他就能多吸收点。”吴邪在一旁冷静地戳穿真相，同时顺手从全家桶里拿了块炸鸡，送到趴在他大腿上闭目养神的麒麟跟前。
胖子张嘴刚想说小哥不吃小哥减肥，就看见黑麒麟动了动眼皮，就着吴邪的手咬了一口鸡肉。
于是胖子不说话了，愤愤地吐着鸡骨头，心说老子要回广西找云彩妹子，总有一天老子也能杀回来秀一把恩爱。
“我拒绝会怎样？”苏万战战兢兢地看看黑瞎子又看看吴邪。
“那就算了，看来你我是没有师徒缘分了。”黑眼睛摊手。
这么好说话？苏万有些惊讶。
“那我就只好绑架你当补品了，你只要知道你跑不掉就行了。”黑眼镜笑得灿烂，“毕竟……谁会愿意死呢，是不？”
苏万看着黑眼镜的一口森森白牙，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黎簇充满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当我徒弟没什么不好，”黑眼镜继续说道，“我可是很少主动收徒的，上一次教徒弟还是人家哭着喊着求我教，你想想，以后你出门就可以说妖帝大大是你师兄，一般妖都不敢惹你。”
“是我哭着喊着求你吗？”吴邪抽了口冷气，“我让你教我哺养元神重塑肉身的法门，你敢说你没耍我？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差评！”
黑眼镜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王胖子啧了两声，摇头道：“瞎子，都这会儿了，你就庆幸你那点坏水儿小哥不知道吧，万一小哥知道你怎么耍着小天真玩的，当心最后剩下的那根龙筋都保不住。”
黑眼镜得意洋洋地吹了声口哨，刚想说点什么，就只见黑麒麟微微抬头，语气笃定而淡然地说道：“我都知道。”
“啊？！”包括吴邪在内，在场所有妖一致陷入震惊。
“我是元神离体，但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能感知到。”麒麟态的张起灵淡淡瞥了黑眼镜一眼，“这十年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也记得。”
黑眼镜脸都绿了：“我靠！没人跟我说还能这样啊！哑巴你不勒个是吧！你不是记性不好吗？！”
吴邪的脸色也变了，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副大难临头世界灭亡表情，就连被天雷劈被汪藏海偷袭时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天真你又怎么了？”王胖子咋咋呼呼道，“你不会还偷偷做过对不起小哥的事吧……也不会啊……哎呦我靠，难道你抱着蛋的时候还撸管什么的……”
“撸你妹！”吴邪一下子凶性大发，抡起一个靠枕照着王胖子摔了过去，“你才撸！”
王胖子：“哦……”
黑眼镜：“哦~~”
黎簇、苏万：“……什么叫撸管？人类的语言太复杂了。”
黑麒麟的尾巴安抚性地扫了扫吴邪的膝盖，卧在他的大腿上把自己盘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再次合上了眼。

“苏万，”在几个老不着调的你来我往地互相呛声时，黎簇一脸严肃地凑过来，“你答应那个黑眼镜吧，跟他学。”
“为什么？”苏万想想黑眼镜那一口白牙就心悸。
“老大说，被那个坏东西害死的狗都没法救了，地府只能补偿他们投个好胎，杨好这辈子会是人，有地府的加倍补偿，说不定还能有仙缘，能修炼！”黎簇眼中闪过光芒，“虽然他不再记得咱们了，但咱们还能去找他！不过他是人，咱们要找他就得好好修炼能化形才行。到时候也能多帮着他点……老大不提这事，我也想求着他指点我们，既然有机会，有黑眼镜教你，怎样都会更快一些。”
想到杨好，苏万不由心情低落几分，这辈子没尽的兄弟情分，若能修成人形，也许真能再续上几分。黑眼镜虽说需要自己的妖力进补，但有他指导，自己的修行也一定能事半功倍。这么想着，黑眼镜的提议也让他有些心动了。
也许，就像当初吴邪下定决心要小哥重返人间一般，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咬牙试着去做，奇迹总有可能发生。
苏万抬起头，金色耀眼的阳光洒进吴邪的客厅，已没有半分那个漆黑夜晚的狰狞。此时再来看这里平静的生活，没人能猜得出这里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创造过怎样的奇迹。
也许，下一个十年后，就是他们的故事与奇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