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绘离

（七）

眼望着金龙与麒麟离开了阆风苑的地界，木缇收回拨开花枝的手，垂眸转身。

她挽着个盛满了鲜花的竹篮，悠悠然走了几步，原本晦明不定的表情从她的脸上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明媚的笑容。

木缇走到她和澜戈居住的洞府前时，恰好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仙童从里面出来，仙童长得玉雪可爱，神情却十分严肃持重，额上一点朱砂鲜艳夺目。仙童瞧见木缇，客气疏离地与她见礼，旋即变作一只白鹤展翅飞走。

木缇走进洞府，就见澜戈已经换了一身素色裙装，正在玉鉴前审视自己的仪容。

“姐姐，雨露花采来啦。”木缇笑意盈盈道。

“多谢，帮了我大忙了。”澜戈转过身，从竹篮中捧出娇艳的雨露花放入装有清泉水的羊脂玉瓶中。

“姐姐客气啦，妹子能帮姐姐多大的忙，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姐姐本事才大，能够进阆风巅侍奉呢。”木缇娇声道。

“又乱讲，不过是些许扫洒杂事，也称得上什么本事，让人听了笑话。”澜戈嗔怪。

“是啦是啦，都怪妹子没见过世面，阆风巅那么大那么威仪的宫殿，看也没看过呢。”

“你呀，还是好好修炼吧，整日就爱缠着我讲那阆风巅里面的样子，真那么想去，等你修行有成了，我也引荐你去做阆风巅里的侍从女仙。”澜戈一边料理着手中的鲜花与泉水，一边说道。

木缇坐在桌边瞧着澜戈忙碌的样子，托腮笑道：“姐姐对我真好，有好事都想着我，妹子以后得了什么好处，也一定都与姐姐分享。”

澜戈笑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木缇见她不当真，也不理论，轻盈地跳起身，状若不经意地说道：“我刚才瞧见一位白鹤仙童了呢，是来叫姐姐去轮值的吗？”

“正是，”澜戈答道，“早先真君已吩咐过，他这次外出留了他那宝贝在阆风巅，所以有不少法阵要看护，不可离了人，我这就要去了，你自己好好待着，不要乱跑，明早我便回来，再一起去看看那朱霜果熟了没有……”

澜戈絮絮地叮嘱着木缇，她想起正是上一次朱霜果将熟未熟之时在阆风苑内遇到刚刚升仙的木缇的，那时木缇采了未熟的朱霜果吃，险些被冻僵。澜戈忆起往事，嘴角含笑，谁知她一转头，眼前便是一道血光乍迸。

“啊！”澜戈额前一阵剧痛，继而全身绵软无力、委顿在地。

她还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咬牙抬头去看，却见木缇一边将一样鲜红的东西按在自己额前，一边关切地看着她，疼惜道：“姐姐，很痛吗？不要怕，这是小伤，你不会有事的。”

“木缇？！”澜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氤氲着淡金仙气的鲜血聚成细流，从额前冉冉流下，令她眼前一片模糊。

“姐姐，你对妹子好，妹子心里都知道。但是从凡间到昆仑，我等了两百年，终于有这个机会，这样的机会再等两百年也不会有，我等不到进阆风巅做女侍的时候了。姐姐你便再纵着妹子一回吧，你放心，妹子得了好处必定会与姐姐分享，妹子说到做到。”木缇缓缓放下手，那颗鲜艳夺目的朱砂痣，此刻已经稳稳地停留在了她的眉间。

木缇神色自若地走入阆风巅。阆风巅华美而空旷，主人常年不在其中居住，仙侍数目也不多，木缇进门许久，除了门前两个守门仙童之外，再没看见旁人。

守门的仙童疑惑地看了木缇一眼，似是觉得木缇眼生，但他与其他仙侍也并无深交，麒麟真君亲点的朱砂痣又做不得假，他虽疑惑却也并没有质询。木缇坦然一笑，她时常缠着澜戈讲阆风巅内的种种，因此早已对阆风巅了熟于心。阆风巅入口处游廊迂回，游廊两侧是清浅灵池，水面浮着婀娜白莲，她足尖轻点旋身飞上水面，虚踏白莲越过灵池直接进入内殿。心中疑惑的仙童回头看到此情此景便放下心来：女侍们私下都爱抄近路踏白莲而过，此地白莲不是凡品，这几下蜻蜓点水的轻触也是对修行有好处的，麒麟真君也早已默许此事。

木缇捧着浸了雨露花的灵泉水熟门熟路地进入一间偏殿，殿中暗藏着一个阵眼，需要以这花水滋润清洁以保持此阵正常运作，这是保护阆风巅不被外人入侵的阵法之一。本来澜戈的工作便是守护这一间偏殿、照看阵法，但木缇别有所图，草草了事后便离开了偏殿。

这一年来她时常旁敲侧击地向澜戈询问阆风巅内部的情形，其中构造早已烂熟于心，她谨慎避过几处同样有仙侍把守的阵眼，来到了小花园内的一处花厅。

这间花厅跟阆风巅中其他宫殿相比称得上普普通通，除了基本的坐卧之具外没有多余的装饰，门外绿竹怡人似凤尾森森，窗下泉流声幽如龙吟细细。这处却是麒麟真君最常来休憩品茶的地方。澜戈说过，就是因为麒麟真君常来，才特意布置得简洁清静，真君平日好静，阆风巅是独占千辰之辉的堂皇仙宫，他并不怎么喜欢，却也不会厌烦到要整改的地步，便只收拾出这么一间花厅，真君在阆风巅的时间有一多半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因此这间花厅中依旧残留着明显的麒麟之气，仙侍们都对阆风苑主人心存敬畏，无事不会进入花厅，木缇推测，那宝贝也还留在这间花厅。

果然，木缇悄悄踏入花厅后，四下一番打量，便看到一本宝气盈溢的书册正安安静静地被放在铺了云锦的卧榻之上。

木缇眼前一亮，轻轻掩了门，走至距离卧榻三步之处，按捺住心头狂跳。她早就听说过这本书了，在麒麟真君手中千万年，被仙界称作“通天之书”，据说早已生出灵智，不仅通晓天下万事，甚至可窥看前世今生、辨是非知因果，也有人说此书并无灵智，只是一件记载麒麟真君见闻知识的法宝，真正知晓万物的乃是麒麟真君本人。但不管这通天之书到底是怎样的法宝，它的价值都是毋庸置疑的。

木缇早年就听说过，取这通天之书书页上的一点点纸屑，便足以活死人肉白骨，龙族某个原本半死不活的小公子找到麒麟真君这里，麒麟真君只是将通天之书给他捧了片刻，便令那小龙大有起色，比老君的仙丹还好使。有传说麒麟真君曾从这书上取下一页，便让一座遭地火焚烧的仙山起死回生。种种传说神乎其神，让木缇这样野心勃勃却实力低微的小仙心动不已。百年来她一直在关注着麒麟真君的动态，对于接触通天之书是越来越绝望，却没想到竟真的给她等来一个机会，当澜戈提到麒麟真君赴君山法会时有意将宝书留下令他们照管时，她预感到能令自己脱胎换骨的机缘到了。

看着唾手可得的宝书，木缇心跳如擂鼓，她早已打算好，盗取宝书不可贪多，只取一页便可，得手后立刻离了阆风苑远走高飞，区区一页应当不至于彻底激怒麒麟真君、令他天涯海角地追杀自己，只要躲过一时，自己就安全了。只是……眉间的朱砂点处隐隐作痛，木缇咬咬牙，心道还要带上澜戈，免得麒麟真君找不到自己迁怒于澜戈。澜戈现在被自己困在洞府，没有还手之力，即使她不愿走也抵抗不得，自己利用了她，她还在气头上，恐怕不会有好脸色，不过没关系，这一页书她可以分澜戈一半，叫澜戈知道自己说有好处跟她分享不是假话，想来总是会回心转意，依旧对她好的。

木缇盘算得很好，伸出手去拿那通天之书，眼看就要碰到的时候，那书突然自己凌空而起，“刷拉”一声从她身边飞过，落在了一张矮几之上。

木缇愣了愣，旋身扑向矮几。谁知在她堪堪碰到书页的时候，通天之书再次飞起，这次落入了小花园里。

木缇冒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书当真是有了灵智，甚至这灵智足以自保。

眼下，通天之书静静地躺在茵茵草地之上，似乎等着她再次来拿。木缇冷笑，既然已经动手，她便不会轻易罢休！再有灵智又如何，还没有化形的法宝依旧就只是个物件罢了！

木缇使出仙法，疾风般跃向花园，那书再次腾空而起，书页“刷刷”地展开，仿佛翅膀一般，在阳光下映出五彩霞光，越发地叫木缇目眩神迷。

一人一书在花园中你扑我躲，绕着碧竹林飞了好几圈。木缇开始有些心急，而那书越飞越快，越飞越高，书页扑闪得越来越欢快，木缇竟然有种它玩得很开心的错觉。

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阆风苑上空，悄悄飘来一盏厚重的云朵。

云端之上，一个萝莉忽闪着水亮的大眼睛，歪头对身边的男子问道：“真凤爷爷，我们真的能从阆风苑偷到东西吗？”

男子微微一笑，道：“按本座说的做，自然可以。”

他苍白如雪的手向前一指，悠然道：“就在那里吧，为本座跳一支舞。”

“是！”萝莉脆生生应了，自云端一跃而起，一只流光溢彩的雏凤出现在半空中，身姿婀娜一转，跳起了凤族历代相传、能带来祥瑞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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