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绘离

（五）

昆仑阆风，自古便是神仙居所。

无论人间沧海桑田、苍狗白云，昆仑山上的仙境宝地永远超然物外、高高在上，似乎永远是美丽、神秘而一成不变的。那是凡人无法窥探甚至无法用想象描绘的地方。人怎会因蝼蚁而动容？神仙的生活似乎也不该因凡人而产生波动。

然而事实不尽如此。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阆风苑的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在此居住的众多灵兽与小仙们纷纷选择闭门修行，原本在外界修行的住户也越来越多地选择回到阆风苑，但这里甚至变得比往日更加清净。

仙云缭绕的密林中，走出两个步履轻盈的女仙，她们手捧羊脂玉瓶，来到潺流不息的碎碧清泉旁，蹲身取水。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衫裙、面容姣好的女仙抬头四下打量，讶然出声道：“澜戈姐姐，你快看，那棵千年古树怎地枯了半边了？”

她旁边的青衣女仙看起来略年长一些，眉间一点朱砂艳色夺目，却丝毫不显妖艳反衬得她容色端穆，她微微蹙了眉，低声轻叱道：“木缇，那不过是棵长得略久了些的树而已，扛不住死便死了，大惊小怪像什么样子！”

木缇是一个刚升仙不久的地仙，闻言吐了吐舌头，娇声道：“好姐姐，我初来阆风苑，有哪里不对的，你教给我，我再也不说了。”

青衣女仙略缓了神色，还是教训道：“在这阆风苑你还可口无遮拦，若是养成这毛病，出去犯了那些上仙的忌讳，可怎么是好？须知不是每个上仙都如我们阆风苑主人这般好脾气的。”

“我晓得啦，”木缇依旧撒娇，“正是知道阆风苑的主人是天下第一仁德的麒麟真君，我才一定想办法来这阆风苑修行呀。”

“事无绝对，佛祖尚有怒目金刚相，即便是麒麟真君，若是触了他的逆鳞，你便知仁德之说只是牵强附会之谈罢了。”澜戈摇头道，“在那些上仙眼中，我等小小仙灵也不过蝼蚁一般，即便是要打杀了也如熄烛吹尘一般，然而比之凡人，我们也是历经万般艰辛才小有所成的，怎能不珍重自身呢？往后再不要这样毛躁了，仙界不合常理之事甚多，你只管看顾自己便是了。”

“澜戈姐姐这样说，可自己却不是这样做的呀！”木缇嘟起了嘴。

澜戈一个怔楞，木缇人已经黏了过去，抱着澜戈的胳膊笑道：“澜戈姐姐说是各人只管看顾自身，可是对妹子我也始终照顾着呢。”

澜戈严肃的表情有些松动，浅笑道：“你我皆是人修，在这古来便是异兽仙灵居住之地修行殊为不易，护持于你也是应该的，何况仙途寂寥，有你整日聒噪，我倒也觉得辰光更好打发了些。”

“既是打发辰光，姐姐便与我多说些吧，妹子总觉得这些日子来阆风苑有些不对劲，这样的千年古树虽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也不至于这样说枯死就枯死了。阆风巅那一位……不也是前些时候回来的么？”

“你之前忙着修行升仙，大约是没注意到，现在人间颇不太平，”澜戈娥眉轻蹙，“从前虽也有过朝代更迭、战火纷飞的时候，这次却更严重些，乃是外敌入侵，据说很是惨烈，竟有灭国之相了……怕是天道无常，该有此一劫，像我等实力低微的小仙，虽说登上仙途，实际上还是会受人间气运影响，因此那些原本呆在人间的仙兽也都纷纷回来了，昆仑虽在地面上，毕竟超脱于人间，底蕴也丰足，一时半刻的气运滞涩腥晦能影响的还是有限，可你看那棵树终究是根基浅薄，依旧是枯了。”

“这么严重呢。”木缇瞪圆了眼睛，“呀，那要是一直这样，像我这样的小仙，岂不是也会……”

“所以才嘱咐你好好修行，不要分了心去，”澜戈板着脸说了两句，看木缇惶然惧怕的模样，还是放缓了神色，柔声安慰起来，“你也不必害怕，阆风苑还有麒麟真君在，他本身就是上古瑞兽，自然有祥瑞之气守护此地，有他坐镇，阆风苑不会有事的。更何况……”

澜戈的话语被一声龙啸打断，两个女仙一起抬头，只见一尾金龙自天边遥遥飞来，转瞬已逼近她们头顶，鳞爪皆清晰可见，沛然龙威磅礴压下，木缇与澜戈都忙垂下了头。

只是一息的功夫，那金龙就已经打她们头顶飞过，身形一闪，没入远处那光华灿烂的所在——阆风巅。

澜戈抬起头，微笑道：“你看，与麒麟真君往来的也多有瑞兽上仙，阆风宝地就是阆风宝地，不会出大事的。”

木缇点头应了，随着澜戈一起离开。她捧着羊脂玉瓶跟在澜戈后面，回头遥遥望了一眼那辰光辉煌的阆风巅，眼中波光流转，很快又垂眸转首离去了。

金龙是不会注意到沿途路边的小仙对他有怎样的议论的，他飞至阆风苑最高处，金光一闪，便化作一个仪表堂堂的高大男子，落在了那山顶之上。他落定之后，略整了整了衣冠，便走向那座流光溢彩的仙宫。

仙宫的大门从里面被推开，两个眉心点着朱砂的小童将金龙迎进去。

金龙熟门熟路地大步走进去，朗声笑道：“你怎么也跑回仙府了，别告诉我你也是怕了这人间！”

“有何可惧？”正厅内一个淡漠的男声响起，张起灵手持书卷，安然坐在一张青玉榻上，“人间事自有人来了，若非自身根基不牢、有机可乘，又何须惧怕腥恶之气？”

金龙笑嘻嘻地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挥手招来个同样眉心点着朱砂的侍童给自己倒茶，说道：“我想也是，所以好奇得很，你到底是为什么匆匆赶回来……难道真是为了守护阆风苑？也不至于吧，以往有什么事你不就是随便叫个麒麟过来给你看着么？”

张起灵淡然合起书卷，将书平整置于膝头，修长双手交叉拢在这书册之上，看向金龙，神色郑重道：“我这本书，将要化形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