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绘离

#瓶邪#云笈异闻录【第四个故事】桃花千面

(一)
吴邪小时候很爱哭,非同一般的爱哭。
常常是玩得好好的,他突然丢下手里的玩具哭了起来;早晨醒来,睁大眼睛看看天花板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哭累了,终于噙着眼泪睡过去,这时全家才能松一口气。吴老狗年轻时为生活所迫做过损阴德的买卖,吴邪是千求万求好容易生下的独苗苗宝贝金孙。为了吴邪特别爱哭的毛病,一家大小都惴惴不安好久,生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缠着吴家后人,被眼睛干净的吴邪察觉了。然而请来懂行的先生看过,却说吴邪身边干净得不能再干净,完全不必担心。
等到吴邪会说话的时候,依然爱哭,这时再问他为什么要哭,吴邪终于含着眼泪答道:头痛。
这一下子吴家再次如临大敌,带着吴邪各个医院做检查,可检查结果又全是健康,哪个医生都看不出吴邪的脑袋究竟有什么不对,小测试一轮一轮做下来,除了小吴邪很聪明、记忆力很好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能让吴家长辈们高兴起来,吴妈妈抱着时常啼哭不止的吴邪,忧心忡忡地一个接一个医院、一位又一位医生地去看。
这一天,吴妈妈刚刚带吴邪从外地求医归来,放下吴邪后顾不得休息一会儿,就急急忙忙地找东找西准备出门。离家前收起的大衣,装满名片的小提包,小姐妹送她的丝巾,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地翻找不到。反而是坐在沙发上的吴邪眨了眨眼,牙牙碎语,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吴妈妈放东西的地方。
吴老狗在一边目睹了整个过程,不由得若有所思。吴妈妈出门之后,他抱起吴邪,走进书房,将书架上的一排书一一指给吴邪看,再抱着他转到书架之后。
“阿邪,那本红色的书旁边是什么颜色的书呀?”吴老狗笑眯眯地逗着孙子说话。
吴邪眨眨眼,“黄的,黑的。”
红皮书左侧是一本黄皮书,右侧却是棕色的——吴邪还不懂得棕色与黑色的区别。
“黑色的再旁边呢?”
“还是黑的。”这次确实是一本黑色硬皮书。
吴老狗沉吟片刻,又问道:“阿邪知不知道爷爷的收音机在哪里?”
吴邪歪歪头,一连说了好几个地方出来,吴老狗抱着吴邪一一去看,在最后一个地点找到了收音机,同时他也记起吴邪说的这些地方都是自己曾经放过收音机的位置。
“阿邪还记得爷爷怎么把收音机放在这里的吗?”吴老狗笑着摸摸吴邪红扑扑的脸蛋。
吴邪抱着吴老狗的脖子,认认真真地回答:“下雨啦,爷爷带着狗狗回家,奶奶缩要换衣服,狗狗叫了,爷爷把大狗狗和小狗狗都带进来,奶奶不高兴,狗狗叫,收音机也叫叫,吵吵,爷爷缩收音机吵吵狗狗不吵,把收音机关进去啦。”
吴老狗有些不可置信,又指着另一个吴邪提过的地点问道:“那为什么爷爷把收音机放到那里呢?”
“奶奶跟妈妈擦光光呀,地擦光光,桌也擦光光,奶奶喊爷爷收在这里的呀。”吴邪想了一想说道。
吴老狗自己想了一想,吴邪所说的家里做扫除的事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而下雨把狗带进屋子里被妻子数落,为了哄她把收音机关了收起来则是这次吴妈妈带他出门之前的事,吴邪似乎分辨不出哪件事发生在前哪件事又发生在后,但他对事件的细节的记忆却是相当精准。之前医生给吴邪做了几个小测试说吴邪聪明,他们并没有太重视,谁也没想到吴邪的聪明和好记性居然能好到这个程度。
吴老狗又翻出一本相册,抱着吴邪去看几张照片,“阿邪看看,这个姨姨见过没有?这个哥哥呢?”
吴邪软乎乎的小手按在相片上,没一会儿就点点吴妈妈和另一个时髦女郎的合照:“这个姨姨见过,姨姨抱阿邪。”
吴老狗一看那照片,心就沉了下去——这是吴妈妈和一个关系很好的小姐妹的合照,吴邪满月的时候,她来吃满月酒,也抱过吴邪。纵使吴老狗见多识广,也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孩子还能对刚满月的事情有印象的!
吴邪不知道吴老狗的心思,自己颇有兴致地继续看着照片,一会儿工夫又指出了好几个人来,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在吴邪学会说话之前见过的。突然,吴邪指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嘟着嘴说:“坏哥哥!抢小火车。”
吴老狗哑然,这个孩子跟着父母来看吴邪甚至是在满月酒之前的事了,他也调皮,拿了吴邪的小火车不还,直逗得吴邪又哭起来,还被自家大人教训了一通。这种小事,连吴老狗都几乎要忘记了,如今还是吴邪提起才模模糊糊回想起来。
吴老狗叹了口气,此时他已经明白,吴邪绝不只是普通意味上的聪明,吴邪的记忆能力已经好到妖异的程度,他对吴邪时常啼哭、头疼的原因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吴老狗一个人真真正正地知道吴邪的出生是有多么不易,他阴鸷过损,命中本已无后,吴邪的出生,既是天降的福气,也是一种意外的巧合。吴老狗再看向吴邪,心情已经有几分复杂,然而他的笑容依旧温暖慈祥,稳稳地抱着吴邪,说笑哄着他,再次进了书房。
不论这孩子前尘如何,今生总归是我吴家的孙子。
吴老狗这样想着,在书桌前坐下,将吴邪搂在怀里。
“阿邪,看这是什么?”吴老狗手很巧,跟着自己大家闺秀的妻子学过几笔书画,寥寥几笔就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来。
“狗狗!”这是吴邪最常见的小动物,他立刻拍着巴掌笑着去摸那只小狗。
“狗狗,阿邪看到了一只狗狗,汪汪汪。”吴老狗拿起小画儿逗着吴邪,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透出浓浓的温情来。
接着,吴老狗打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把画着的小狗粘在其中一页上,又动笔画了一只小鸭,拿到吴邪面前,“阿邪,这是什么?”
“鸭鸭!”吴邪对小鸭子也很熟悉。
“阿邪又看到了一只小鸭,游啊游,嘎嘎。”吴老狗笑着把小鸭粘到小狗之下,才把笔记本拿给吴邪看,“阿邪先看到小狗,把小狗记在书上,又看到了小鸭,把小鸭也记在书上,记在小狗的后面,对不对呀?”
吴邪摸摸小狗,又摸摸小鸭,“小狗在前面,小鸭在后面!”
“阿邪跟爷爷玩个游戏好不好?”吴老狗继续哄着孙子,“阿邪闭上眼睛,想啊,这本书在阿邪的心里,很大很大,可以记很多很多小狗,很多很多小鸭,然后阿邪看到的东西都记在书里,先看到的在上面,后看到的下面,记满了我们就翻一页,好不好呀?”
也许一般的孩子不能明白吴老狗的意思,但吴邪不同常人的记忆力让他对所有看到的听到的图像声音都难以忘怀,这些纷纷扰扰的讯息杂乱无章地堆在他的脑海里,每天都让幼小的他束手无策,只能用啼哭的方式来发泄。因此,又摸了摸吴老狗贴在纸页上的小狗和小鸭之后,吴邪很快体会到了其中的诀窍。
“记在书上!”吴邪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看到了脑海里多出一本能够记录所有图像声音的大书来,他长睫毛呼扇呼扇,又嘟起了嘴巴,“爷爷,记满了怎么办,阿邪怎么给爷爷看?”
“阿邪不用给爷爷看,”吴老狗笑着,一手抱着阿邪,一手拿起刚才的笔记本,走到旁边的书架前,将笔记本放进一排书籍之中,“阿邪记满一本书,就把书放进这样的架子上,排得整整齐齐,这每一本书啊,就都是我们阿邪的宝藏啦。”

一本书,一排书,满满当当的书架,最终组成巍峨广阔的藏书室,这些都是吴邪的珍藏,都是排列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记忆。
镶嵌着水晶玻璃的穹顶高耸入云,永远有金色的阳光穿透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洒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排排榉木书架里摆满了厚厚的书,每一本都是沉沉的黑色绒面封皮,没有一个字的标示题目,而吴邪却能一眼看出其中记载的内容。找出一本无名书,在其中查阅到任何一件事的精确记载,不过是瞬息之间的功夫就能做到。因为这里不是存在于现实世界的藏书室,这是存在于吴邪大脑里的记忆宫殿。
就连吴邪自己,也不曾完全巡视过这庞大的藏书宫殿,那一排排充实的书架仿佛沉默的士兵,队列一直延伸到远方阳光也驱散不尽的迷雾里,那是切实存在于吴邪脑海里却不被了解的未知记忆。可即使如此,在迷雾之外,他所能掌握的记忆里,绝不会出错。
吴邪面沉如水,将一本他重温过无数次的书放回书架中。如果有一个人,曾经与他见过、交谈过、生活过的人通通将他忘记了,他的存在是不是就等于被抹去了?也许永远也抹不去的痕迹,就只存在于这个神秘而深邃的记忆宫殿之中,只存在于吴邪绝对准确的记忆里。
可我绝对不会记错。吴邪睁开眼,面前的咖啡散发着实实在在的醇香,让沉溺在无边记忆中的他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吴邪端起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
我不会记错,你存在过,而我一定会找到你,把从前的那些疑问全部搞清楚——张起灵。

(二)
“然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黎簇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地盯着吴邪。
“你好奇心怎么那么旺盛。”吴邪放下咖啡杯,眼睛始终看着窗外,无情地拒绝了黎簇求知若渴的眼神。
“老大!我也是关心你好不好,那个眼睛有毛病的家伙只把我们带回来了,完全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从哪里冒出来,我这也是一片赤诚啊!”黎簇信誓旦旦。
“呵呵,”吴邪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在黎簇手边扫了一圈,“敢说你不是来找女朋友的?”
“咳咳,也不算……”黎簇老脸一红,把手边的嫩粉色的手提包往身后藏了藏,“只是帮女同学送个东西嘛……反正都遇见了,老大你跟我说说也不会怎样啊!”
“除非你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不然免谈。”吴邪再次把视线转向窗外,淡淡说道。
黎簇死命挠了挠头皮,悻悻道:“我真不是不想告诉你,我说不出来,都是那个怪家伙搞的鬼!”
“喔。”吴邪似乎也并不太在意他能不能说出个一二三,只是应了一声。
黎簇被好奇折磨得要死要活,趴在桌面上唉声叹气好一会儿,吴邪都充耳不闻,只是微微蹙眉看着窗外。黎簇偶然在这家咖啡店看到他就是这个姿势,偶尔休息一下之外,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黎簇跟着向窗外看了看,正对面是一家写字楼,不断有身着正装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临近的也都是高楼旺铺,来往的人个个光鲜亮丽。
“老大,你在这儿坐了半天了,到底在看什么?这也是机密么?”黎簇忍不住问道。
“跟你一样。”吴邪嗤笑一声,“等一个女同学。”
“啥?”黎簇还没来记得质疑,吴邪蓦地站起了身。
两辆警车停在对面写字楼下,在路人的惊疑和茫然中,数位警察从车上跳下,快步进入了写字楼,其中还有一位一边走一边抖开了一件白色大褂披上。
法医?黎簇震惊得合不拢嘴,心想有法医来,难道这里死了人?
吴邪反而冷静下来,缓缓地坐下,端起了他的咖啡,眉头紧紧锁着。
店里不少客人也注意到对面似乎出事了,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些胆小的干脆起身就走。黎簇看看吴邪,见他似乎没有挪步的意思,便也没有动身,心想着对面出事也不见得会波及到这边,更何况张薇薇还在附近的店里打工,他好歹得等到她把包包给她啊。
于是黎簇故作淡定地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有吴邪这个成年人在这里,应该不会让他这个学生付账吧,他刚好可以把没喝过的咖啡都尝一遍。
吴邪没有搭理他,继续聚精会神地盯上了对面的写字楼,看起来像极了无聊看热闹的八卦分子,不过也算是附近长得最帅的八卦分子了。
然而黎簇的想法落了空,对面警车又来了一辆之后,黎簇注意到有几个刑警走出了写字楼,在附近的店铺里走进走出,似乎是在询问些什么。
终于,一位中年刑警带着一个年轻警花走进黎簇和吴邪坐着的咖啡店,向店里的服务生低声询问着什么。
黎簇好奇地看了两眼,突然,那个中年警官回过头,跟黎簇直直对上了眼。
黎簇吓了一跳,这位警官眼神很犀利,很凶,有点像他爸要打他时的样子,当时他就哆嗦了一下。那位警官看了黎簇一眼,就直直地向他们走来,却是对着吴邪开口道:“你好,我是市局重案一组的郑钧,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方便吗?”
“请问吧。”吴邪转回视线,对警官出示的证件只是一扫,似乎并无深究的打算。
“我听说您在这里坐了接近五个小时,一直在看对面,能问问您在干什么吗?等什么人?”郑钧板着脸发问,黎簇看到他身后的女服务生红着脸瞅了吴邪一眼,悄悄地躲到柜台后去了。
“等一个老同学,她可能有点躲着我,所以我想多等一会儿。”吴邪微微一笑。
“那么请问她的姓名是?”郑警官说着,已经拿出了小本子准备记录。
“这个和你们要办的案子有关系吗?”吴邪依旧微笑着问道。
郑警官停下准备记录的动作,一双鹰眼牢牢顶着吴邪身上:“也许会有。”
“那等确定有的时候再谈这个吧。”吴邪微哂。
“请您配合我们工作,”郑警官皱起了眉头,“这里的服务生说你在这里坐了很久,一直在注意对面,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请及时向我们反馈。”
“郑警官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坐了五个小时观察对面的大楼,有点可疑?”吴邪假装出一副很惊诧的模样。
是有点奇怪啊!黎簇心道。
郑警官似乎也被噎了一下,“吴邪,是吧?你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命案现场了,一次两次是巧合,现在我真有点怀疑了。你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直接说出来,这样也能给我们办案人员省些麻烦。”
吴邪也终于真真正正地笑了起来:“郑警官,你就别老是一副看犯罪嫌疑人的样子看我了,我记得,我几次不小心撞进现场的案子,最后都不是经你的手办理的。”
郑警官的脸一下子黑了,硬邦邦地说道:“这件案子现在还是由我负责的,请你配合一下。”
“好好好,”吴邪叹了口气,“你问我什么来着?线索?可疑人物?我想想啊……什么人物算是可疑的?像我这样的?”
吴邪一边说,一边取来桌上的便笺本和水笔,念念叨叨地说:“这个我真分不出来,按说长得和我一样帅的应该不会是坏人啊,保险起见,我把最近进出过那栋大楼的人特征都给你写一下好了,从近到远这样吧,你们出来之前是两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一个蓝色领带一个灰色领带还提了个皮箱……”
吴邪一边说一边下笔如飞,转眼“刷刷刷”地已经写了半张便笺,郑警官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把桌子一拍,低声喝止:“现在不需要你炫耀这个!门口有摄像头!”
跟着他一起来的漂亮警花露出了畏惧的神色,在场的其他客人都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
吴邪笑眯眯地撕下第一张便笺,开始在第二张上笔走龙蛇。
黎簇感觉压力有点大,正在思考要不要悄悄地抽身离开,突然,咖啡店的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一个洪亮的嗓门先行传了进来——
“哎我说老郑啊,带着你的人收拾收拾回局里值班吧,这案子就交给我们勤劳友爱的兄弟队伍了!别跟爷客气,爷的名字叫雷锋!”

郑警官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一层,黎簇却发现吴邪露出了一个微笑。
接着,就好像一阵风似的,店里闯进来存在感极强的硕大一团——一个穿警服的胖子。此人虽胖,行动却很是矫健,三两步就跃到了郑警官身边,一把勾着他脖子,十分亲热地说:“老郑啊,这哪是你们能查的案子,早点就该通知我们零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这有困难找组织,是丢人的事儿吗?他不是!我们同志之间,就该春风般温暖——哎呦喂,这不小吴吗?又撞见你!还坐着干吗啊,赶紧地跟胖爷走,跟胖爷去查案子!”
“王凯旋!”郑警官咬着牙道,“请你注意一下纪律!不要每次都带不相干的外人进现场!”
“怎么不相干啊?”那胖子摸摸鼻子,“小吴好使着呢,不比警犬差。”
“不好意思啊王胖子,你要警犬我把小满哥请来,我鼻子可不行。”吴邪笑笑。
“哎打个比方嘛,”王胖子把手一挥,继而亲热地拐着郑警官肩膀把他往外带,“老郑啊,你就回去吧,接下来就没你什么事了,有我在,你放心!回去查查别的案子,下回觉得不对,早点通知我们……”
吴邪也站起身,看了黎簇一眼,把两人的账一起结了,接着一把将坐着装傻的黎簇扯起来,道:“这钱包你一天,跟我来。”
吴邪走出咖啡店,王胖子正目送郑警官的车离去,回头看吴邪带着黎簇走过来,点了一支烟,笑问:“这小孩儿谁?天真你的私生子?”
“你给我生个这么大的儿子去。”吴邪接过胖子递过来的烟道,“这小孩儿眼睛能看,我今天没准备,带他帮个忙。”
“呦,不错,能看见,还是个纯种的人,”王胖子大手把黎簇脑袋一拨拉,“胖爷喜欢,怎么样,以后来我们警队,跟胖爷混。”
“我又不是上警校的!”黎簇后跳一步。
“怕什么,这位王警官也是你学长,我的同学,都不是警校出身。”吴邪“慈爱”地拍拍黎簇的肩。
“唉,咱们队伍特殊,太他妈不好带了,”王胖子一边说一边带着吴邪二人向写字楼中走去,“都他娘的是些怪物,这个白天不能出警,那个不能出夜勤,闭关修炼还是正当请假理由,天天都有哭着喊着说法医要吃了他的,还有个乌龟精,让他去买包烟都能跑半天,词儿倒是一套一套的,不许我种族歧视!都什么机巴淡!”
吴邪哈哈大笑:“所以才轮得到你这个正常人当组长,知足吧你!”
“那是,别的不说,要不是胖爷我巧舌如簧十八面都玲珑,谁跟其他组同事打交道?就那个郑钧,把案子看得跟自己生的蛋似的,一看见胖爷我来,脸上能刮下来几层锅底灰。我倒想躲清闲呢!”
“郑警官那是负责,人才是正经警官,你纯属瞎搞,看得上你的做派才怪。”
三人进了电梯,胖子直接按下了十二层,才道:“咱们本来就不是正经警察,老这么藏着掖着的,拿到正式编制建总局连二十年都没有,现在还叫着零组,还兴什么正经做派,把事儿办成了就得。今儿这事你听说没?有个游戏公司女老板死了,身材挺热,可惜了的。”
“游戏公司?”吴邪挑眉,“不会是叫琪美娱乐,做手游的那个吧?”
“哎呦,天真你不是学了掐算吧?这都知道?”说话间,三人已到了十二楼,整个十二层都被琪美娱乐租下了,一出电梯就能看到锃亮的“琪美娱乐”名牌。此刻,员工们正惶然地四处交头接耳,维持现场的几个警官要么贼眉鼠眼,要么阴郁低沉,要么五大三粗,个个都更像是坏人、扒手、变态狂,毫无正气。黎簇稍微看了一圈,顿时觉得之前看起来颇不靠谱的王胖子简直器宇轩昂、正气凛然。
正这么想着,王胖子冷不丁一巴掌打在黎簇背上,“你行不行?一会儿看见尸体别给老子跑出去吐啊。”
黎簇脸白了白,还是十分硬气地说道:“鬼鬼怪怪我见得多了,从没怕过!”
“好!胖爷我就喜欢这样的!”王胖子说着,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
黎簇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亮,大片大片的艳粉色撞入眼帘——整个办公室的地面都被鲜艳桃花铺得满满当当,随着王胖子推开门带起的气流,一些散碎的桃花花瓣打着旋儿扬起来,落在门外,却立刻像见了太阳的露水一般消融不见了。
王胖子让他们进去,迅速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员工探寻的视线。
在办公室中央,一个穿着西服套装的年轻女子仰面躺在桃花之中,确实如胖子所说身姿曼妙、肤色白皙,横卧在桃花之中应是十分诗意美丽的景致。
只是,在她乌黑凌乱的长发之中,掩藏着的是一张被挖去双眼、割掉鼻子、撕去面皮的血肉模糊的脸。她的脸部微侧,两个深深的空眼窝,像是不瞑目的双眼,牢牢地盯向走进门来的吴邪三人。

(三)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尸体旁边原本还蹲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此刻也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微微笑着跟胖子打招呼:“头儿。”
黎簇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这人除了长得格外高大之外似乎很正常,只是跟黎簇对上眼时,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十分垂涎的表情,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轻轻地舔了舔嘴唇,黎簇甚至觉得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了绿光。
“你在看哪里?”吴邪一巴掌拍在黎簇后脑,“别看他,看看四周,有没有东西。”
语毕,吴邪又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很是正经地说道:“朗法医,别看了,这兔崽子又不能给你吃。”
“看看总可以咯?”那男人略微有些哀怨地说。
黎簇觉得周身一冷。
胖子大约习惯这种情景了,直接问道:“你他娘的别光想着吃,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朗法医摘下手套,摸了摸鼻子,道:“脖子上有一道淤痕,应该是生前被掐住的,但是很浅,这个力道还不足以伤人,衣服也没有过分凌乱,这个凡人几乎没有反抗,应该是使用的控制、迷幻类的法术。凶手先撕掉了死者的脸,再挖去了眼睛,之后这个凡人才死掉的。据我推测,凶手想要的应该主要是脸,一定是完整地剥下来的,他的动作很仔细,并且应该是五指,指痕都还能看出来,指爪很锋利。但是挖眼睛时就比较随便了,恐怕只是顺便当补品吃掉了,所以死者的魂魄很可能已经找不到了——可惜了,看起来确实很好吃的样子。”
“最后一句不要写进报告里。”胖子扶额,转而问黎簇,“小同学,看到什么东西没?”
“没、没有。”黎簇战战兢兢地说,他听朗法医描述的时候,已经心惊胆战了,再加上屋子里满是血腥味,尽管进来前很是硬气,现在却已经有些腿软了。
吴邪却不怎么怕,他已经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尸体,双掌合十略拜了拜,便蹲下身,掬起一捧地上的桃花。
“吴老板,那个最好别乱碰。”朗法医提醒道,“这些桃花肯定是凶手留下制服这个凡人用的,还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完全失效了。”
“没关系。”吴邪平静地说,他扬起手,手指间的桃花渐渐地消融不见,就像刚才落在外面的那些花瓣一样。朗法医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副白色手套,这才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神色,不再劝阻。
吴邪仔细地看自己的手,白色手套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粉色印记,让人几乎难以辨别出来,他站起身,很是乏味地说:“这里的法力已经很微薄了,不必太在意。”
胖子走过去,也低头对死者拜了拜,嘴里还念念叨叨的:“美女啊,你确实点儿背了些,死就死了,魂儿都给吃没了,不过没关系,反正没被吃回归天地基本上也就是团成一团儿搅合搅合再揪一块儿出来造人,没差没差。就是死得这么惨,太不好看,可惜了的,胖爷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这么着见家人,今儿胖爷替你做回主,给你这遗容稍微改改,你爹娘朋友见了,也省的太接受不了。你放心,凶手我们会给你找出来,甭管这凡人界能不能公布,咱们肯定替你把这凶手该宰的宰该剐的剐,你要还剩那么一丝半缕儿的魂儿,可别有怨气,安心地走,头七的时候胖爷替你烧套化妆品,咱们做鬼也是美美的。”
吴邪面无表情地说:“黎簇好像没看见这儿还剩的有死者魂魄吧。”
“有没有是一回事,说不说可关乎着胖爷的职业操守。”胖子一本正经地拜完死者,才转头对朗法医道:“伤验完了,就干活儿吧,脸给补上,就把脖子上那伤加深加深,弄成个勒死的样子吧。”
朗法医表情放空地听胖子念叨完那一篇儿“祭文”,只等着这一声吩咐,立刻又戴上手套跪坐在下来,温柔地抬起死者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手指沿着裸露狰狞的肌肉纹理游走,嘴里念念有词。
黎簇实在看不下那场面,又不好意思出去,只得把脸扭到一边去看办公室墙上挂着的字画,这一看却觉出些不对劲来:这间办公室布置得很西式,装饰物都是些舵轮、油画之类的,而在正对办公桌的的位置,却悬挂着一轴工笔古画,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吴邪也注意到那轴古画,走近去看。因家庭熏陶,吴邪对古董书画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画的落款“千绛主人”从未听说过,应该并非名家画作,但确实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画中景物也很普通,只是绘着一株硕大桃树,桃花灼灼,落英缤纷,蓬勃生气跃然纸上,树下立着一高鬟锦裳的仕女,正满面娇羞地抬起一手,似乎要以衣袖掩面,却还是用另一只手扯着衣袖,从袖底露出半扇面容向外窥看。画上还题着崔护的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怎么,这画有古怪?”胖子也走过来。
吴邪端详着古画,沉吟片刻,说道:“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画挂在这里确实突兀,又有桃花,很难说。”
“问问这里的员工,画是哪儿来的。”胖子道。
“问哪个?现在你们应该先忙着修改目击者对现场的记忆吧。”
“第一个发现尸体那个胖爷我还留着呢,”胖子道,“巧了,就是死者秘书,这些事她应该门儿清。叫什么……胡萱萱,哎,胖爷我怎么觉得这名儿有点耳熟似的?”
吴邪哑然,看着胖子苦笑道:“你不记得了,她是我们同班同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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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悄悄将从秘书室侧边的落地窗探头看了一眼,立刻转头,严肃地对吴邪说道:“小天真,你又坑胖爷呢吧,咱们班要是有这么个美人,胖爷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女大十八变,人家当初是潜力股,你看走眼罢了。”吴邪嗤笑。
胖子连连摇头,啧啧称奇,还是吴邪走在前头,径自推开了门。
秘书室里还站着个尖嘴猴腮的警员,也是一点警察的样子也没有,左动一下右摸一下的,配合着长相看十足像个猴儿。那个叫做胡萱萱的秘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垂着眼,一双雪白的手不安地扭着。
猴警员看见胖子他们进来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交班窜了出去,还是黎簇默默地替他关上了门。
胡萱萱抬眼看向他们,稍稍一怔,就瞪圆了一双杏眼,露出一丝讶异来。
“你是不是王……”胡萱萱站起身,伸出右手,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
“王胖子嘛!”胖子立刻热情地上前跟胡萱萱握手,“上次同学会也没见你来,这么些年没见,可不是差点认不出来了!亏得胖爷我眼睛还算毒,哈哈哈哈。”
吴邪在他身后扯扯嘴角:“不是幸亏你眼睛毒,是幸亏你这身神膘多年不变,人家才能认得出你。”
胡萱萱看向吴邪时,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又立刻浅浅一笑,温声说道:“这不是咱们班草嘛,吴邪,我也认得,你也没怎么变,还是一样帅气。上次同学会时我还在国外,没有来聚,还不知道咱们胖爷怎么当上警察了?倒吓我一跳,不敢认了。”
“嗐,我没啥可说的,也就是人情关系处得好,随便混混。”胖子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便岔开话题,“这回的事儿归胖爷管,你甭怕,咱们是老同学,有什么都跟胖爷我说,你们老板的这个案子,包在胖爷身上!”
胡萱萱听胖子提起案子,眼圈儿立刻红了:“孟姐她……太惨了,孟姐平时只是有点强势,对我们员工都是很好的,能力也强,没结过什么仇呀,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
吴邪抱着双臂,同黎簇一起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若有所思地盯着胡萱萱哽咽着陈述自己的见闻。这些事她大约说过不止一次了,虽然情绪低落,却还有条有理。
“孟姐今天午休的时候没在公司,不过她外出吃午饭也是经常的,我也没在意。她回来的时候,好像不大高兴,又是很着急上火的样子,叫了好几个同事进去批评,其实说的也都是小问题,平时她是不会这样动怒的。我每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都要送咖啡进去给她,今天也是。本来还担心她今天心情不好也会挑我的毛病,谁知道,敲门没有回音,一打开门,就看见……”胡萱萱说到这里,忍不住落下泪来,“我都吓傻了,后来过来的女同事还有吓哭的,当时情况乱糟糟的,都不知道是谁先报的警。”
胖子点点头,又问道:“最后有人进去看见她,是你进去多久之前了?”
“差不多有半个钟头了,”胡萱萱用纸巾按了按眼角,“孟姐喜欢独处,她的办公室就只有一扇窗,是朝外的,我们这里又高,我在这儿想了半天,都不知道那凶手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的。而且、而且孟姐那样惨,我们怎么都没听到动静呢?”
最后的疑问是胡萱萱揣摩了许久的,对着胖子说出来时,还是一脸恐慌。
胖子却不好解释,安慰了胡萱萱几句,跟着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她办公室的那副古画儿,知道哪儿来的吗?”
“古画?”胡萱萱想了想,“是那幅桃花仕女图吧?那是孟姐未婚夫送的,孟姐自己不喜欢这些,就因为是未婚夫送的,才高高兴兴地挂在那里的。”
“喔。”王胖子摸了摸下巴,回头给吴邪递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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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文婕的未婚夫是谁?”吴邪皱眉问道。
这是在写字楼下的警车里,吴邪与胖子坐在正副驾驶座上,黎簇从后座向前探着身子、抱着驾驶座座椅,三人一同看向停在前方的一辆宝马车。车里的人根本没有下来,只是打开后座车门,两个警员弯着腰同里面的人说着什么,看他们的表情十分为难,恐怕那人也不是很配合。
“未婚妻死了,他居然连车也不下,一眼都不去看。”吴邪冷笑一声。
“喝,你是不知道,能让这人来一趟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儿,好嘛,人五人六的,感情丫就一没心没肺的忘八孙子。”胖子边骂边递了一根烟给吴邪,自己也点上一根,“这孙子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洪家,知道吧?老二,洪东泰,他跟孟文婕订婚都是两边家里的意思,孟家开商场,洪家做地产,俩人有多少感情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还听说,孟文婕跟家里关系不太好,自己跑出来开公司,要真是这样,这孙子说不定更悔着呢。”
吴邪点点头,不再说话。黎簇忍到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问胖子:“胖……胖叔啊,你们不是特殊机构吗,怎么也这么查案啊,效率多低啊,就不能施个法什么的把凶手找出来吗?不是说凶手也不是人?我看那幅古画嫌疑就大得很。”
“小同学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胖子正色道,“咱们虽然是特殊机构,那也是办案来的,这凶杀案要查,可不是抓个妖怪那么简单的,妖怪哪里来的?是鬼怪还是精怪?是不是无证成精?无证成精的话背后还有没有未登记妖怪的窝点?他们害人有没有人指使?这都得查清楚,以前胖爷我还办了个案子,那人是请了邪神供着,把自己给害了,胖爷我胆大心细,顺藤摸瓜,跟着就捣毁了一个贩卖邪神的窝点。咱们特殊机构,特殊案件情形复杂,都得查清楚了。”
黎簇听得一愣一愣的,吴邪早闷笑起来,一个岔气儿就被香烟呛得咳嗽,好半天才说:“你不就是打开人家电脑,查到了一个淘宝店吗?这也值得吹牛皮。”
“胖爷我办案那靠的一是经验二是心细,天真小同志你不懂不要乱说。”
黎簇一脸黑线看着驾驶座的两位打嘴仗,心里默默唾弃:幼稚。
正在这时,胡萱萱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地从写字楼里快步走出来,猴警员在一边紧紧地跟着她。胡萱萱来到宝马车边,同里面的人打招呼,这时,洪东泰才算给了个面子,一条穿着西裤皮鞋的腿落在了地面上,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来同胡萱萱说话。
胖子吸了口烟,眯起眼睛,突然问道:“天真,你找胡萱萱干什么?”
“我怀疑,她对小哥有印象。”吴邪也收了玩笑神色,沉声说。
“怎么说?”胖子皱眉,“小哥的事儿,除了咱哥们儿,就只有死了的阿宁记得吧?”
“以前是这样以为,但是前两年我又想了之后去查了下阿宁出事时的一些记录,胡萱萱当时是阿宁的室友,她曾经告诉来调查的民警,说阿宁当晚出门是去找一个叫做张起灵的人。后来阿宁的事被定性为意外,又没人记得张起灵,就不了了之了。我之后一直在找胡萱萱,她应该确实是出国了,最近才回来。”吴邪道。
胖子问道:“怎么会赶在今天找来?”
吴邪的神色立刻苦逼起来,“我说我是柯南转世你信不信?”
“不信,”胖子果断回道,“那小熊孩子长生不老,活得好好的,不过你这么霉运冲天、车见车爆胎的,也差不离。”
吴邪苦笑:“也不全是运气不好,跟你说实话,她回国之后我早找到她了,给她打过电话约她见面叙旧,她当时答应,却再也没给我下文,后来连手机号都换了。我觉得她是有意躲着我,今天才来这里守着的。”
胖子点点头,“怪不得我看她见了你,有点儿躲着的意思,哎,你说她躲你干吗,欠你钱?”
“那倒没有……”吴邪沉吟片刻,“胖子,你对胡萱萱还有什么印象吗?”
“胖爷我又想了好一会儿了,好像在学校是有这么个人,就是肯定没这么漂亮,见天儿的也不说话,老是低着头,是不是她?”
“是她,她变化很大,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吴邪道。
“嚯,那我就懂了。”胖子恍然。
吴邪看向他,胖子接着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还不简单,这胡萱萱八成是跑棒子整了容回来的,都知道小天真你记性好,怕你一眼就看出来,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你。”
吴邪沉默一会儿,缓缓道:“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黎簇:“噗。”
这一会儿的功夫,胡萱萱就跟车里的人说完了话,宝马的车门重新关上,绝尘而去,胡萱萱站在原地目送轿车离开,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身回去了。另两个警员这才跑过来,敲了敲这边的车窗,低声对胖子说:“头儿,洪东泰说,他有一周都没见孟文婕了。”
“那今天中午他在哪儿?”胖子皱眉问。
“他说他在钓鱼,就他一个人,说司机能给他作证。”
“司机,”胖子笑笑,“那问不问都一样。画儿的事问了吗?”
“问了,”警员一脸为难,“洪东泰挺不高兴的,说怀疑他盘问他就算了,一幅画能跟案子有什么关系,怎么也不愿意回答。后来胡萱萱过来,他态度才好了些,他们两个说了半天闲话,他总算是说了画儿是他送的,说也是别人送给他的礼物,他只看过一眼就转赠给孟文婕了。”
胖子跟吴邪对视一眼,胖子挥挥手让手下离开,这才若有所思地说:“我看……”
“糟了!”黎簇险些蹦起来,把正聚精会神思索案情的吴邪胖子都吓了一跳,回头瞪着他。
黎簇忙赔笑着举起了手里粉色的包包,说道:“吴老板,胖叔,我那个女同学……该下班了,我还要把包给她呢……现在也用不着我看什么东西了吧……”
“滚滚滚!”吴邪与胖子异口同声骂道。

(四)
  黎簇的死党们都以为黎簇中意的是校医院的漂亮校医,这个猜测并不全对,黎簇有病没病爱跑校医院确实是为了有机会多跟梁湾说说话,但在他心中真正与众不同的却是班里一个同年的女孩张薇薇。黎簇在见到她第一眼时就知道,张薇薇跟自己是一样的人,她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黎簇觉得自己心中许许多多别人不会有的念头,都应该在张薇薇心里出现过。但正如黎簇自己清楚他和梁湾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交集一样,他也清楚自己和张薇薇没有什么可能,所以从前他也没有特意去接近过她,甚至张薇薇是讨厌他的——大多数女生都不太喜欢黎簇,他对她们而言更像是一个表现欲过剩的熊孩子,离绅士的标准差了很远。
  因此,张薇薇在见到黎簇时,自己也是十分惊讶的:“怎么是你?”
  黎簇故作淡定地把手包递给她,说道:“你的室友有点事,我正好要到这边来一趟,就帮你带过来了。”
  这话不全是假的,为了方便假期留校时的管理,宿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张薇薇的室友跟她算不上多么要好,并不十分乐意走这一趟,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于是黎簇才有机会“恰好”有事“顺路”送来。
  张薇薇低着头,抿着唇翻找包里的东西,她在一个女仆咖啡厅打工,穿着很可爱的女仆装,黎簇偷偷看她,忍不住想起以前有一次把球踢进他们宿舍,她穿着白色的背心挥舞着胳膊冲他大喊大叫的样子。
  张薇薇抬起头,意识到自己还应该谢谢这个并不十分喜欢的同学,勉强笑了笑,招呼黎簇坐下。
  在这家咖啡厅打工薪酬高一些,但是相对要求也比较严格,所以黎簇只能在张薇薇休息的这一个小时里进来找她。他现在坐在咖啡厅的员工休息室里,张薇薇给他倒了一杯茶,两人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张薇薇忍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皱着眉头,用一点凉水打湿了纸巾,覆着自己手肘内侧。
  “你烫伤了?”黎簇终于找到机会问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应该没有啊。”张薇薇说道,“但一直很痛。”
  “但是我没有碰到什么很热的东西,还是这个位置……”张薇薇说着,翻过手肘,露出了一截白嫩的胳膊,黎簇看到她的小臂上有一个鲜艳的红色瘀斑。
  “这是怎么弄的?”黎簇看清那块红斑,突然探过身抓住了张薇薇的手腕。张薇薇吃了一惊,挣扎了一下把手抽回来。
  黎簇不知道怎么向张薇薇解释,只得揉了揉鼻子,向那块红斑指了指道:“你看,这不是普通的烫伤,是不是有点像一朵桃花?”
  那确实仿佛一朵桃花的样子,就好像被印在了张薇薇的小臂上,鲜艳好看,却让黎簇一下子回忆起刚刚看到过的满室桃花,和桃花中死相凄厉的女人。
  张薇薇看着自己的手臂,突然间恍然:“肯定是那个时候的事!”
  “怎么回事?”黎簇追问。
  张薇薇咬咬下唇,道:“今天来过一个女客人,走得很匆忙,钱包都掉了,我捡起来还给她时,就觉得她身上在往下落着红色的桃花,但是一眨眼就不见了,那时候还以为是我眼花。现在想想,这个伤也只可能是那个时候弄到的,桃花,我今天只见过这一次!”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黎簇想道,这个时候吴邪和王胖子可能还在毫无思路地琢磨着案情,他却掌握了关键线索!黎簇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尽量冷静地继续问张薇薇:“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张薇薇奇怪地看了黎簇一眼:“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能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很重要!”黎簇摆出非常严肃的表情,指着张薇薇手臂上的桃花印痕,“这个不是普通的烫伤,我担心这个东西会伤害到你,你听说了没有,附近有个手游公司的女老板今天死了,就是跟桃花有关系。”
  张薇薇确实听说了死人的事情,听黎簇这么说,脸立刻就白了:“你说的手游公司,不会是琪美吧?”
  黎簇点头表示肯定,张薇薇的脸更白了:“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我印象不深,但是她的钱包上挂着一个小天使玩偶,是琪美公司的吉祥物,这个我认得的!”
  “你别怕,”黎簇按着张薇薇的肩膀,“你好好回忆一下,她有什么不平常的举动,我会查清真相,一定不让你出事。”
  “没有什么,”张薇薇有几分茫然,“我们那个时候很忙,她又是坐在角落的地方,但是后来来了一个男人和她在一起,我有听见几句,他们在讨论什么结婚不结婚的事情。后来女的很生气,自己站起来走了,很急躁的样子。”
  “男人?”黎簇重复。
  “是,”尽管极度紧张,张薇薇的脸还是泛起一丝薄薄的红晕,“这个男人经常来我们这里,我认识他,他叫洪东泰。”
  洪东泰!黎簇瞪大了眼睛。谈话时提到结婚、反常的急躁、琪美的吉祥物、桃花,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中连成了一串,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孟文婕,而洪东泰,则在孟文婕死前最后几个小时内见过她,甚至有可能就是最后一个与她交谈的人,而他隐瞒了这件事,他说了谎!


黎簇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他没有吴邪的联系方式,吴邪和王胖子也不在现场,他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吴邪已经回到了西冷书屋。
没想到西冷书屋的灯真的亮着。
门是虚掩的,黎簇敲了一下就开了,前头的铺面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小屋后溢出些橘色的暖光。
“进来吧。”黎簇正犹豫时,后堂传来吴邪有些慵懒无力的声音。
黎簇摸着书架进了后堂,看到吴邪懒懒地躺在藤椅里,手背盖着眼睛。他抬了抬手,指指一边的桌子:“吃点吧。”
黎簇哪里有心情吃东西,恨不得跳起来向吴邪宣布他的发现:“我有新线索了!”
吴邪哼笑一声。
“重大发现!洪东泰今天中午和孟文婕见过面!他撒谎了!这件事他一定有份!”黎簇急吼吼地把从张薇薇那里打听来的事告诉吴邪。
吴邪疲倦地听着,半天才应了一声:“知道了,把菜吃了吧。”
“谁要吃……”黎簇话说一半,便看见吴邪遮着眼睛的手放了下来,一双分布着红血丝、微微发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不吃就滚。”吴邪平静地说。
黎簇没来由得觉出一阵寒意,连忙乖乖在桌边坐下,抓起筷子把已经凉了的饭菜往嘴里送。
“唔……”才填了两口,黎簇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吃完就带你一起去。”吴邪满意地说。
黎簇顿时泪奔,听说我是阴阳眼我很牛逼啊,为什么想跟去还得吃这一口咸一口淡的菜啊!
“我今天晚上也看得见,”吴邪仿佛看穿了黎簇的心事,悠悠说道,“你现在可不是必需品。”
黎簇纠结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继续往嘴里送菜。
吴邪咳了一声,从手边拿过一瓶雪碧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地就喝了下去。接着“啪”地扔到一边,黎簇偷偷循声看去,只见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空的饮料瓶。
“老板,这东西喝多了缺钙。”黎簇咬着筷子小声说。
吴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躺了一会儿,慢慢地站了起来:“我上个厕所,你赶紧吃完,不然就留下吃完。”
黎簇嘤的一声加快扒饭速度。
幸而吴邪上完厕所并没有立刻折回来,黎簇听见他走上二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下来,带着一包东西进了房间。这时黎簇已经差不多把饭菜处理完了,并且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舌头快要没感觉了。
吴邪打开手里的纸包,里面是居然是些香烛元宝。
“老板,我们要捉鬼吗?”黎簇兴奋起来。
吴邪此时的精神似乎比之前要涣散一些,没有搭理黎簇,自顾自收拾好东西,夹上那本大书,手里拿着一把香烛,看了黎簇一眼,递给他两串金银元宝。黎簇乖乖地接过,跟着吴邪走出书店。
吴邪一时并没有走远的意思,反而径自折到不远处那棵大树下,蹲下身把香烛插进土地里,用打火机点燃。
黎簇抬起头,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依旧穿着那件绿色的荷叶裙,静静地坐在树枝上,低头向下看着吴邪。银色的月光铺洒在大地上,在黎簇眼中,她像半透明的银色雕像,美得不可思议,却毫无生机。
“阿宁,”吴邪叹了口气,“在世间停留得越久,对你越没好处。”
那个漂亮得女人嫣然一笑,一前一后地踢着她线条优美紧绷的小腿曼声道:“等你也死了,你就知道其实走与不走,都没什么差别的。”
吴邪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女人说了什么,径自拿过黎簇手里的金银元宝烧起来。
“你的死不是意外,我会查清楚所有的真相,就算是为了找到小哥也会这样,你放心。”吴邪抬头看向那女人的方向,黎簇意识到吴邪所说的他今晚也看得见,确实是真的。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阿宁托着腮,微笑着说着毫不相关的话,“就是没有参加完那一整场的舞会,可惜我也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跳舞的机会。”
“你究竟是发现了什么,小哥到底在哪里……”吴邪喃喃自语。
“不但没有跳完,还有一个心不在焉的舞伴,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呢?”阿宁依旧笑嘻嘻地娇声说道,调侃似的看着吴邪。
“那个……”黎簇弱弱道,“我打断一下,老板,你是不是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吴邪看向他,眼神在一秒之内变得犀利起来:“你听得到?”
“听得到啊,你们一直在鸡同鸭讲。”黎簇道,“你还说今晚你看得见?还没到12点法术就要消失了吗?”
“看得见不等于听得见,”吴邪冷冷道,“所以你一直是即看得见又听得见他们说什么?”
“看见和听见难道不是……一起的吗……”黎簇看着吴邪的表情,心道糟糕,我是不是又暴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五感之中,只要有一感能够有一丝半缕的通灵,就是很难得的事了,我知道你能看见,却没想到你还有一感也是通的。”吴邪说着,伸手抓住黎簇的肩膀,拉着他面对树上的女人,急切地说道,“告诉我她说了什么,阿宁,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哥在什么地方?”
树上的女人也早在黎簇说自己听得见时悚然变色,起身站在了树枝上,刚才那点女性的温柔娇嗔像是被夜风吹得干干净净、荡然无存了,她冷笑一声道:“吴邪,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她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你。”黎簇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重复着。
“你总是不肯承认你是软脚虾,但这件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你如果不想来和我作伴,就趁早收手,现在没有人会再像张起灵以前那样照顾你了。”阿宁继续说道。
“她说……真相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黎簇感觉自己十分机智,在心里拼命为自己点赞。
吴邪瞪了他一眼,然而阿宁也好像不想再多说什么,一转身又顺着树干溜上去了,藏在了更茂密的树叶中。
“她走了。”黎簇提醒道。
“我看见了。”吴邪没好气地放开黎簇,站在原地,看着徐徐燃尽的香烛与元宝灰烬陷入了沉思。
可黎簇心里有另外的疑惑,忍了好一会儿,终于问道:“老板,你说人的五感难道都能通灵吗?”
“都可以。”吴邪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嗅觉也可以?!”黎簇大惊失色。
“可以。”
“鬼也有味道?”黎簇更加震惊。
“大多数都没什么味道。”
“那能闻到有什么用!”黎簇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没什么用,可这和嗅觉能通灵有冲突吗?”吴邪回过神来,瞥了黎簇一眼。
“那触觉通灵有什么用?”
“可以打鬼。”吴邪意味深长地说,“能打鬼的人被称作活钟馗,在我们这一行也是非常稀缺的人才,因为活钟馗不但要触觉通灵,八字要够硬,阳气要盛,五行还要属金火,才能克鬼气。”
黎簇不用想也知道,吴邪说的这一行一定不是指开书店,他继续问道:“那味觉通灵有用吗?”
“嚼鬼啊。”夜色之中,吴邪对着黎簇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语毕转身就走。
黎簇在夜风中惊出一背冷汗,立刻哇啦啦地跟上吴邪:“老板等等我啊——啊!”

(五)
吴邪并没有像黑眼镜之前一样展示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交通方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普普通通的车钥匙,开出一辆普普通通的金杯。
黎簇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这就是一辆再平凡不过的宜室宜家小金杯。心里啧啧称奇,这年头越是奸商越是艰苦朴素?
吴邪握着方向盘,神情也渐渐从涣散转为专注,车内橘色的顶灯照亮了他的侧脸,黎簇看得出,他在沉思。
没安静一会儿,黎簇的手机响了,是张薇薇发来的信息,大约是受到了顶头上司的要求,不许把今天见过洪东泰的事情外传,张薇薇千交代万交代黎簇不要把自己今天告诉他的事传出去。
可惜这件事黎簇早已告诉了吴邪,见了这信息黎簇精神一震,忙向吴邪献宝,佐证他消息的可靠性。
“哦,知道了。”吴邪瞥了一眼,还是没多大兴趣,“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不必一说再说了,究竟如何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黎簇一腔热血被憋了回去,心塞塞地向车窗外看去,小金杯已驶进白天来过的那个商业区。
“老板,现在回现场还能找到什么?”黎簇奇道。
吴邪言简意赅地答道:“鬼。”
黎簇顿时正襟危坐四下张望,这一张望,还真给他看到,前方出事的写字楼下,一个庞大的黑影盘踞在角落里,远看起来,这个黑影的脑袋之上还叠了另一个圆圆的脑袋,像一串糖葫芦,十分可怖。
黎簇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个黑影,此时,天上阴云渐散,正圆的明月露出全貌,银色月辉更盛,而他们与黑影的距离也更加靠近。
吴邪减慢了车速,那黑影也晃了晃,摘下自己最上面那颗脑袋就往外一跳,黎簇神经登时绷紧。
“小天真!”黑影发出一声熟悉的呼喊。
黎簇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原来这黑影不是旁的,就是白天的王胖子,他手里夹着个圆圆的盘子,应该就是那多出来的“脑袋”了。
直到下车,黎簇都有点飘忽,没想到自己见鬼多年,今天竟然被活人吓到了,一定怪今天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死人,还死得那样惨,这才会疑神疑鬼。
“那又是什么?”吴邪也注意到胖子手里的圆盘,伸手去拿来看着。
“局里新捣鼓的东西,罗盘改良的。”胖子把圆盘递出去,心疼地说,“你可小心点别摸坏了,分到我们队就这么一个。”
“瞎扯哪那么容易坏了,”吴邪把罗盘转了转看着,“你看得懂吗。”
“小瞧你胖爷不是?胖爷我现在是正规军,那都是培训过的,你就甭先吃萝卜淡操心了,拿来拿来。”胖子抢回罗盘,“不过照我说,他们捣鼓的玩意早该那什么,与时俱进了,下回升级成液晶的,胖爷我看挺好。”
吴邪嗤笑一声,掏出一副白手套,正是白天戴过那副,递了一只给胖子,想了想,又把另一只递给黎簇,说道:“你自己当心点,戴着手套,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定要动手的话,就用戴了手套那只。”
胖子从怀里摸出一盒烟,抽了几只,连同那只手套一起拍给吴邪,嚷嚷着:“这玩意胖爷我用不上,你胖爷我天生钟馗爷爷转世,这娘儿们唧唧的东西小天真你自己留着使!”
吴邪给气笑了:“娘儿们唧唧?有种下次别找我要。”
“等等等等,”黎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钟馗?!胖……哥是活钟馗?”
胖子得意地挺起胸:“那是,胖爷我天生神武,正经的是组织稀缺人才,胖爷我这样的资质,别说咱们市咱们省,那放在全国,都是那个什么毛什么角,我说小天真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哎哎小天真你跑那么快干嘛!”
吴邪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写字楼。

因为出事的原因,这间写字楼今晚本来就连一个加班的都没有,加上胖子那边有意疏散,眼下除了几个胖子手下的警员在里头看着,再没有一个人。
越是到了高层,空荡荡的感觉越强烈,黎簇忍不住发问来打破这片寂静:“吴老板,胖老板,咱们到底是为什么非得晚上来?”
“这你就不懂了,”胖子立刻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今儿什么日子?那可是月圆之夜啊,月圆之夜什么概念你不懂,那妖啊精啊的,修炼主要靠的就是月阴,月圆之夜,事半功倍,你当那个女的怎么就死在今天?没那么凑巧的事儿!胖爷我跟你说,那害人的东西是憋不住了,收了人魂魄,铁定就得在今晚修炼,到时候咱们就来个趁火打劫,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
“我觉得咱们是正派人物,”黎簇默默道,“还是别用趁火打劫这词儿了,不合身份。”
说话间,三人已经再次来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此时屋内已再无桃花,只有那幅仕女图还静静地挂在墙壁上。
黎簇打开灯,白惨惨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吴邪伫立在侍女图前细细观察,胖子则叼起了一根卷烟。
“怎么样?”胖子叼着卷烟含含糊糊地问道,“哪里不对?”
黎簇看去,觉得那幅画和白日一样平常,只是在这个夜里,在这个死过人的房间,微笑的仕女让人有些说不出的寒凉。
吴邪退后一步,伸出拇指虚虚地对着仕女图比划着,继而说道:“这画变了。”
“哪里变了?”黎簇问道。
“这仕女,”吴邪笃定道,“她露出的脸的部分,比白天多了些。”
黎簇心知吴邪不会记错,刚要仔细去看那仕女图,吴邪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浑身一凉:“而且,这仕女的容貌,也变了。”
古画中,桃花漫舞,纷纷落英之中,少女抬起衣袖,露出大半姣好的面容,对着深夜造访的三位不速之客,绽放着甜美动人的微笑。

吴邪回过头,与胖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胖子走上前,深深吸了一下嘴上的卷烟,接着把口中的烟雾猛地喷向那幅古画。
一片青灰色的烟雾笼住了古画,黎簇听到其中传来一声凄厉而遥远的尖啸。
“后退!”吴邪将他向后一推,厉声道,“注意四周,看到了什么,立刻报出来!”
“靠,不好,这家伙恐怕不是要出来!”胖子又喷了几口烟,突然道,“他想拉咱们进去,娘的,低估他了。”
吴邪沉下脸,道:“谁有空陪他玩。”
说着,吴邪一步上前,伸手探入那片弥久不散的青烟中,狠狠一抓。伴着一声惨叫,一只陈旧暗淡的衣袖被吴邪攥着拉出了那片烟雾。吴邪另一只手单手打开他那本厚实的大书,向着那只衣袖狠狠一拍。
“啪”的一声,书页合上了,吴邪抓住的那只衣袖也消失了。
吴邪打开自己的书,一个张牙舞爪、表情狰狞的女子被画在书页上,正是之前画中的仕女。
“靠,这不就是孟文婕吗!”胖子一看便嚷嚷道,“胖爷我刚看了她的资料,这画的就是孟文婕,没错的!”
“孟文婕?”吴邪皱眉,与胖子再次对视。
“糟!”胖子把脑门一拍,揪住黎簇的衣领带着他向后跑去,吴邪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已经转身向后弹射出好几步远。
然而青烟已经徐徐散去,露出了那幅已经没有了仕女的桃花图。大片大片的桃花如崩云裂石般倾泻而下,拥满了整幅空白的画面,只一瞬间就疯狂地涌出了古画,潮水般涌到三人脚下。
黎簇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脑袋仿佛给人重重锤了一下,当即失去了意识。

懵懂之中,黎簇仿佛再次嗅到了那熟悉而浓烈的花香。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张满月般姣好的脸庞映入眼睑。
“呀。”见他醒来,女子受惊地向后一跳,她手里提着的竹篮里洋洋洒洒地落下许多桃花来。
这女子穿着一身古色古香的布衣,怎么看也不像现代人。她看了看黎簇,嘴里说了几句稀奇古怪不知是哪里的方言,接着转身就跑了。
黎簇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追上那姑娘问个清楚,还是就近找一找吴邪他们。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声:“小天真!小同学!听见了吱个声!”
“胖爷!这里!”黎簇爬起来,激动得要飙泪。
他现在身处一片桃花林中,四周影影幢幢的都是树,绿茵茵的草地上堆着血一样没完没了的桃花,雾气弥漫下显得格外幽深。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即使二愣子如黎簇,也是心里没底的。
幸而胖子很快抱着他的罗盘一晃一晃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一瞅见黎簇就开始嚷嚷:“小同学!考验你革命意志的时候到了!这鸟地方好多小妖精!千万要把持住!”

(六)
黎簇再次想落泪,这次不是激动,是害怕。
“咱们能找到吴老板吗?”黎簇心存一线希望地问道,他突然觉得吴邪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放心!”胖子把自己的肥胸脯拍得乱震,“有胖爷在,天真出不了事儿!”
胖子把手里的罗盘左转右转上看下看地瞧了半天,大手一挥道:“在那边,走!”
黎簇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他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只得跟上这个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王胖子。
这里的桃树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湿重的雾气笼罩之下,艳丽的桃花显得十分诡异。两人走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被雾气打湿,湿漉漉的十分难受。
胖子边走边看罗盘,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树林间隙中,露出一线光亮来,甚至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
黎簇看了胖子一眼,王胖子也难得一脸严肃的样子,对黎簇示意噤声,两人悄悄地摸了过去。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竟然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小镇,桃花林外就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衣着古朴的居民就在他们面前穿梭来回,却没有一个人对两人看来一眼。
“这……这怎么回事!”黎簇呆住了。
胖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上前去抓从他们面前走过的一个路人。黎簇一惊,刚伸出手去拉胖子,却发现胖子的手直直地从那路人身上穿了过去。
“假的,”胖子说道,“这儿有问题。”
当然啦别忘了我们是掉进了一幅画儿里怎么可能没问题!黎簇心道。
“这儿,和这儿,应该不是一条街,”胖子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没有一个人是从那条路上转过来的,这他娘的压根就是盘大杂烩,还拼得乱七八糟。”
“哦,胖爷英明,然后呢?”黎簇面无表情道。
“小同志你这态度可不行,”胖子不满道,“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看看再说。”
这是哪门子的老话啊?!
然而也不等黎簇反驳,胖子突然“咦”了一声,大步迈入面前的街市。黎簇赶紧跟在后面。
胖子大步走到古香古色的小楼群中的其中一间,“咣”的一下推开了门,这次门倒是实打实地被推开了,只是里面的情景让黎簇吃了一惊:屋里虽然也摆着些古董模样的东西,布置得也很有旧时格调,但依旧能让人看出,这是个现代装修的房间。
怪不得刚才过来时,觉得怪怪的。
胖子沉吟片刻,道:“这是胖爷我的铺子。”
“啊?!”黎簇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看再说。”胖子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不是,胖爷你不是警察吗还开铺子?”黎簇追问。
“哪儿那么多废话呢你,不兴人民公仆搞点副业啊?”
说话间,胖子已经带着黎簇绕到了铺子的后门,一路上畅通无阻,谁也没有碰到。
胖子再次伸手一推,后门开了,然而外面的情景再次让两人大吃一惊。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连绵起伏的山丘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灌木与矮树,苍穹低垂,头顶的云块仿佛随时会坠落在丘峦之上。就在天地相接的山丘顶端,生长着一棵干如白玉、叶似浓翠的奇树,这课树周身沐浴着一层淡淡的流光,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最高处,看起来十分……嘚瑟。
黎簇很想换一个词来形容这棵树,比如什么高贵与生俱来巍巍大气闪瞎狗眼之类的,但这棵树无风自动地轻轻抖落身上流光的模样看起来真是太炫耀了、太臭屁了、太拉仇恨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你邻居知道吗?隔壁木工知道吗?你怎么还没被砍走?
“胖爷,这是您后花园啊?”黎簇明知故问。
“呸,胖爷我有这么棵树,还至于在这儿讨生活?卖给神仙都够成仙了。”胖子啐道。
两人没多犹豫,继续本着“来都来了看看再说”的精神向那棵树走去,至少它长在最高点,去看看周围情景也是好的。
“小同志,胖爷我是不是眼花了?还是那棵树抖得更欢了?”爬到一半,胖子向黎簇问道。
胖子说得没错,黎簇也觉得那棵树抖叶子抖得更加欢快了,两人离得近了,仿佛都能听见叶片摩擦发出的“刷刷”声。
“好像有人来了!”黎簇突然看到有个人影从山丘另一边冒了出来。
而胖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喊了一声:“小哥!”
话音刚落,胖子已经以一种与他体重十分不相称的速度奔上了山头,黎簇紧跟其后。
眼熟,十分眼熟。渐渐地看清对面的来人之后,黎簇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那是一个高挑、清冷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简洁却庄重的深色长衣,和那天在“神仙聚会”见过的许多仙人的装束十分相似……等等,神仙!黎簇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这个人与在君山下那个惊鸿一瞥的虚影十分相像!
胖子已经奔上山头,也终于证实了这个“小哥”也不过是一个虚影,正在一边唉声叹气地念叨着什么。
那个年轻人径自走到“嘚瑟树”的身边,伸出两支颀长的手指轻轻捻过一片树叶,看那棵树的反应,黎簇自动给补上“哦好爽再摸摸”的配音。
“莫要急躁,”年轻人没有什么表情,嗓音也十分清冷,但言语间却仿佛有一种令人安心清静的魔力,“时候未到。”
“嘚瑟树”又“哗哗”乱抖了一番叶子。
“必不欺你。”年轻人淡淡说完,右手凌空一划,左手上多出一道血口。
年轻人轻轻把自己的血滴上树叶,右手食指沾上鲜血,低头在树叶上划起了什么。那树周身骤然光华大增,流光溢彩更胜之前。
黎簇四下环顾,却发现在大片丘峦之外,有一圈金芒若隐若现,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罩,而这棵树,恰恰在金芒这中间。
哇塞,怪不得这么嘚瑟,原来是有人罩着的。
黎簇刚想把这发现告诉在一边对着幻影念叨什么“守寡”、“秃瓢”的胖子时,天色猝然一暗,就像是电影院里正看着电影时突然停电了一般,一瞬间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黎簇想起不久前的“见鬼夜”周身发冷,四下去摸胖子,却突然摸到一只不那么肥硕的手。
“你们在干嘛?”光线一点点回归,吴邪皱着眉头的脸渐渐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在这里被魇了?”

“又不是真的,幻影而已,显摆什么,我不稀罕。”吴邪抱着胳膊冷冷道。
但是黎簇总莫名觉得吴邪脸上有些忿忿的神色。
黎簇和胖子被吴邪找到的时候,已经被魇着在桃树林里兜了大半天圈子了。吴邪怎么叫俩人也无动于衷,只得点了来之前胖子分的香烟,狠狠喷了两大口才醒。
“在这儿着了道,胖爷我也是马失前蹄了。”胖子说着也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之后递给黎簇,“来口,醒神儿。”
黎簇抽烟经验不多,主要是为了装逼,这烟的味道又特别带劲儿,辣得他眼泪鼻涕差点没一起下来。
胖子瞅着他乐呵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对吴邪道:“瞅出啥门道没有?”
“我还当你不打算出去了呢。”吴邪呵呵一声道。
“得得得,你心里不爽胖爷我知道,不跟你小样儿的计较,”胖子摆摆手,“小同志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要闹情绪嘛,也不是胖爷我不让你看见小哥的不是。”
“别瞎扯了,正事要紧。”吴邪咬牙道。
“得,说正事,”胖子摆摆手,“你没被魇着,看不出门道正常,据胖爷我多年斩妖除魔的经验来看,刚才那段儿迷魂阵有点儿意思。”
“详细说说?”
“刚才那碗迷魂汤,炖得实在是有点花哨,胖爷我大眼一瞅,起码拼了前后八百年的东西,够得上拍电视剧的水准了,且还有胖爷我自己的老窝。我捉摸着,这段迷魂阵能成个什么样子,跟瞅见的人是有关的。”胖子道。
“为了蛊惑人心,这样布置倒是很有道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吴邪点头道,“我来的路上也见了几个女孩子,什么年代什么样子的都有,若是迷魂阵本是为他们准备的,按你所说有各种不同朝代的建筑倒也正常……”吴邪说着,陷入了沉思。
“对,胖爷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按着个人的印象做了迷魂阵,因为什么原因成了烩菜还好说,小哥那段是哪儿来的?”胖子摸摸下巴。
吴邪与胖子对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道:“不管什么原因,搞清楚这幅画的玄机就能知道。”
胖子却追问:“小天真,我刚才说的那种树,你是认真的不知道?”
“我又不是三界百科全书,你那么一说我怎么就知道了!”吴邪怒道,他伸手揉了揉额角,眼神有一丝迷茫,“但是这种感觉很奇怪,说不好……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胖子看看吴邪,有一瞬间黎簇觉得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吴邪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就在下一刻,一道劲风从三人头上掠过。
“那是什么东西!”黎簇骇然。
伴着一声尖戾的鸣叫,一只两米来长、状若蝙蝠的生物擦过层层树冠直冲进高处灰蒙蒙的迷雾之中。它蹭落了大片大片的桃花,艳丽的花雨之中,三人抬头,看到它在高空中完全张开了黑色的蝠翼,在地面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蝙蝠的胸腹处有个诡异的隆起,酷似人形,仿佛是被它包裹在了身体中一般,一颗女人的头颅在它胸口探了出来。
“救命!救救我!”她露出了一个十分痛苦挣扎的表情。
她是胡萱萱!

(七)
蝙蝠状的怪物留下阵阵尖戾鸣叫,很快就消失在三人的视线中。
黎簇尚在惊骇之中,转眼一看,王胖子和吴邪已经拔腿向密林深处跑去,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追上。
三人顺着怪物飞走的方向追去,不知跑了多久,便听见一阵阵诡异的歌声。
“慢着点。”王胖子虽然体型硕大,动作却还是很矫健,只是喘得厉害些,“就在前头,咱们小心点,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
“恐怕不是幺蛾子,是你的小妖精。”吴邪走快了几步,已经看到了前面的情景。
果然是小妖精——黎簇跟上去时,也微微有点被惊到:许许多多的年轻姑娘,聚集在密林中央的空地上,她们三五成群、手拉着手,绕着一颗肉粉色的蛋形物,边走边唱着古怪的曲调。
而那只巨大的蝙蝠,在空中盘旋两圈之后,落在了那颗蛋的上方。
它张开黑色的蝠翼,在他胸口的胡萱萱,几乎连头都要被吞噬殆尽,全然包裹在他乌黑的肌肉之中了。

蝙蝠怪物胸口的肌肉不停地收缩着,将胡萱萱仅存在外的手和头颅不停地向内吞噬,胡萱萱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一点点地消失在蝙蝠的胸口。
而那些女孩子,此时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全部直勾勾地看着那个蝙蝠怪物,歌曲的调子也越发地高亢而诡秘。
蝙蝠怪全部吞下了胡萱萱,合拢了蝠翼,把脑袋也埋进翅膀之下,应和着女孩子们的歌声,呜呜地怪叫起来。
黎簇吞了口口水,刚想说些什么,胖子的大手就按在了他的脑袋上:“小同学,你后头躲躲,机灵着点儿。一会儿咱们要是战略性撤退,你可千万得跟上组织的步伐。”
“带好那只手套,”吴邪也低声道,“不管什么东西,要碰要打,都用戴着手套那只手。”
黎簇心知这是要动手了,忍不住脑子发热道:“小爷我从初中起单打独斗就没输过,一挑三也不是问题,你们要怎么行动,带上我!”
吴邪和王胖子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他一眼,其中意味十分明显。
黎簇蔫蔫后退到一棵桃树后,抱膝蹲好,以示自己十分乖。
吴邪又与王胖子对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分头潜入桃林中。
黎簇躲在树后,忍不住去偷看蝙蝠怪奇异的祭祀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斩妖除魔”,虽然自己的定位怂了点儿,但还是心跳如擂鼓,心想不知等会儿会不会看到吴邪手持一把桃木剑冲出来大喊“呔!你这妖物纳命来!”,或者是王胖子坦胸露乳地跳大神……
正在黎簇脑补得不亦乐乎时,耳边却“嗡”的一声,眼前突然火光一闪,蝙蝠怪惊叫一声,冲飞上天。粉色蛋被炸得晃了两晃,肉屑纷纷掉落,旁边的女孩子们也被吓得停止了歌唱,却好像还是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蝙蝠怪物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却掩盖不住那一串黎簇更加熟悉的“哒哒哒”声,这玩意他在电视电影上听得多了——这他娘的不是冲锋枪吗!为什么人生第一次看到降妖除魔的现场版,却是枪战?!
蝙蝠怪很快找到了枪弹的来源,在空中掉头,向着桃林的一处俯冲下去,“哔戾”一声喷出一团青色的火焰。
黎簇捏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躲在那里的是王胖子还是吴邪,可不管是谁都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这一下恐怕是扛不住的!
然而一切都在转瞬之间,那团青白色的火焰尚未挨着桃林,空中又见炫目的金光一闪而过,一只光彩熠熠、尾羽迤逦的巨鸟已然挡在蝙蝠怪之前,金色的尖喙张开,将整团火焰一口吞下。
金色巨鸟吞下了火焰,骄傲地对着蝙蝠怪发出清亮的鸣啼,它伸展开一双流光溢彩的羽翼,三只利爪一起露出,狠狠向着蝙蝠怪扑去。
“小天真!能不能搞个大牌点儿的!”王胖子抱着把不知从哪儿搞出来的冲锋枪从树丛里跳出来,一路拨开惊叫的女孩们,直冲向那颗蛋,“你挡挡它!胖爷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娘的跟你说了多少次,龙凤那个档次的我请不来!你将就一下!”另一侧的一棵桃树上,吴邪藏身在枝桠之中,埋头在他那本从不离身的大书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再画过几笔之后,吴邪将书页一扯抛向空中:“去!”
书页飞到空中,立刻仿佛融化在空中一般拉长、变形,须臾之间显出一条巨蛇的形貌,巨蛇周身银鳞密布如同铠甲,头颅高昂,吐出蛇信如同利剑。巨蛇在空中展开一对巨大的肉翅,毫不停滞地飞向三足乌与巨蝙蝠,加入了战局。

“哇靠!”黎簇躲在桃树后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空中巨蝙蝠正和一金一银的三足乌与腾蛇搏斗的画面,三足乌与腾蛇一前一后夹击巨蝙蝠,巨蝙蝠厉声嘶叫,一团团青白色的火焰喷到三足乌身上,却连一片羽毛都没击落。
“这个屌爆了!”黎簇一瞬间对吴邪的崇拜之情燃到了顶点,原来他虽然看起来像个装神弄鬼的神棍,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随手就能召唤出这么厉害的神鸟,这绝逼是比王胖子那个冲锋枪高端大气上档次多好几个LEVEL的技能……咦?
又一团火焰喷射到三足乌身上,金色的巨鸟清鸣一声,化作了一张白纸,从空中悠悠落下。同时银光一闪,腾蛇飞到巨蝙蝠正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算怎么回事?黎簇大跌眼镜,还没看仔细,就见第二条腾蛇冲天而起,与第一条一同围攻巨蝙蝠。
黎簇观察了一会儿,发觉这些腾蛇同之前的三足乌一样,并不能长久地留存,没一会儿就会变回一张白纸落下,如果被巨蝙蝠多次攻击,还会消失得更快。然而吴邪自从决定放弃华丽的三足乌专心画腾蛇之后,速度也就快了许多,最多时空中会有四条腾蛇围攻巨蝙蝠。
因为腾蛇的纠缠,巨蝙蝠左奔右突也无法飞回场地中央保护它的巨蛋,就在这时,王胖子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划开了那枚肉粉色的蛋。
“我靠!这儿有个人!”王胖子大叫着,把里面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拖了出来,“天真!这是孟雯婕!”
黎簇心念一动,悄悄顺着桃树林溜过去,靠近那颗肉粉色的蛋,只见王胖子把一个湿漉漉的女人从蛋里抱出来,平放在地上,又是拍脸又是心脏复苏术地一顿折腾,那个女人却一动也不动,了无生气。
巨蝙蝠见孟雯婕被王胖子拖出来,似乎怒到了极致,突然放弃了与腾蛇的缠斗,悬停在空中,厉声鸣叫起来。与此同时,黎簇眼见那巨蝙蝠在空中慢慢地变了模样,那张乌黑多毛的尖脸渐渐拉长、圆润,最终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胡萱萱,是刚被它吞噬的胡萱萱!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长着胡萱萱脸孔的巨蝙蝠嘶声叫道。
黎簇开始时并不知道它在对谁说话,直到他看到眼前那群原本还茫然无措地挤作一团的少女们中间渐渐浮现出黑色的暗影,一对对同样乌黑的翅膀在人群中伸展开来……
“愣着干什么!跑啊!”王胖子举着枪,从乌泱泱的人群中冲杀出来,冲着黎簇大喊,“傻站着喂蝙蝠吗!”
在他的身后,是成群结队地飞上空中、长着少女面庞却有乌黑多毛躯体的巨型蝙蝠。

“去他娘的,胖爷我还以为是狐狸精,没想到是蝙蝠精!”胖子一把揪住黎簇的衣领,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吐槽,“真他娘的出奇了,好好的画儿好好的美人儿,搞一堆黑毛精是几个意思,还能不能陶冶情操,能不能娱乐人民……”
“等、等等……胖爷……”黎簇拼命护着自己的脖子,“吴、吴老板呢!”
“哎呦,小同学人不错,良心大大滴有。”胖子表扬道,“不过不用你操心他,死不了。”
胖子话音刚落,一道银光就打两人头上掠过,后面追着一票乌央乌央的巨蝙蝠。
“看,死不了吧。”胖子扫了骑着腾蛇飞过的吴邪一眼,把黎簇往地上一丢,反身举枪一通突突突,把几只从大部队脱节来攻击这两人的人面巨蝙蝠打得落荒而逃。
而另一边,骑着腾蛇的吴邪带着一群巨蝙蝠兜了一个大圈子后,扬手又丢出一张书页,书页在空中如火焰燃烧,猝然变作一只蓝身红斑白喙却只有一条腿的大鸟,大鸟双翼一扬,蓝色火焰席卷而去,重重热浪将不少巨蝙蝠从空中掀翻,吴邪纵身一跃,换坐在巨鸟背上,原来的腾蛇也很快在空中变回一张白纸。
接着,吴邪又抛出一张书页,一头六脚四翅、形如布袋、没有耳目口鼻的火红巨兽从空中跃下,落在胖子和黎簇面前。
“走!”胖子抓住黎簇一丢,把黎簇丢上巨兽,自己也飞快翻身爬上来。
巨兽六扇翅膀“啪嗒啪嗒”拍动,载着胖子和黎簇飞起来。
“小天真!你良心大大滴坏了!”胖子爬在巨兽身上,一边拿枪射击迫近他们的巨蝙蝠一边大声喊道,“给你自己坐毕方耍帅,怎么给胖爷就是连脸都没的帝江了!”
“不用画脸,快啊!”吴邪遥遥回应,“再说胖爷您吨位大,这个翅膀多,坐着稳当!”
说话间,吴邪已经驾着毕方在空中左转右拐连带着掀起火浪,带得一群巨蝙蝠七上八下、撞得乱成一团。而胖子这边考虑到还有个飞行新手黎簇,倒真的是稳稳当当跟着吴邪没什么动作。饶是如此,黎簇也不得不扒着帝江浑厚的肌肉,尽量压低身子骑在它的背上,而吨位比较大的王胖子反而随意得多,还能搞个点射打打蝙蝠。
“成不?”胖子开了几枪后,转了个方向,拍拍黎簇。
“没问题!”黎簇肌肉微颤,却还是在冷风中咬紧牙答道。
“小同学不错,抓紧咯,咱们吸引一会儿火力,让天真腾出手。”胖子说着,按住帝江本该是脖颈的部位,沉声道,“走着。”
帝江在半空猛然拔起,冲入巨蝙蝠群中,搅得包围圈大乱,吴邪趁机驾着毕方沉下来,打开手中的大书再次动笔画起来。
然而,直到此时,最初那只长着胡萱萱面孔的巨蝙蝠都一直游离在群体之外,冷冷地注视着战况,眼见吴邪俯身开始画画,突然尖鸣一声,带头俯冲下来。
这一声令下之后,所有的巨蝙蝠立刻放弃追逐帝江,转而再次冲向吴邪的毕方。
胖子骂了句娘,赶忙按下帝江,急速下降,却不是向着吴邪的方向。
黎簇眼看黑压压的一群巨蝙蝠冲着吴邪飞去,密密麻麻地把那青色巨鸟都遮了个严严实实,顿时脑补了一系列血腥场景,忍不住叫了一声:“吴老板!”
“先担心咱们吧!”胖子大手按住黎簇的脑袋,“戏法马上就要失效了!”
“吴老板那边……”黎簇一句话没说完,异象再生!
一道凌厉刀光从蝙蝠群内部一闪而出,这一劈通天接地、气势磅礴,场面顿时血腥无比,只是血腥的不是黎簇脑补中的吴邪,而是那些巨蝙蝠,这一刀把无数巨蝙蝠劈作两半,连叫声都没发出,就变作两片从空中坠下。
巨蝙蝠再次惊慌溃散,在它们中间,除了吴邪,还有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黎簇已经十分眼熟了,他是君山脚下吴邪深深注视过的那个幻影,也是之前的迷魂阵中抚摸过那棵奇树的人。
吴邪的毕方已经不见了,他被那个男人夹在臂弯里,悬停在半空中。因为离得远,中间又有各处纷飞的巨蝙蝠,黎簇不能确定吴邪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看到他微微垂着头,一手抓着他的大书,另一只手扣在那个男人的手腕上。
那个男人却仿佛石像一般纹丝不动,只是牢牢夹住吴邪,另一只手再次坚定地抬起了刚刚纵劈后刀尖低垂的黑金刀。
第二刀,自下而上,斜斜挥出,这一刀去势如万钧春雷,汹涌而去,刀光贯天穿地,似霹雳如怒涛。
刀光雷滚而过,所有没来得及飞远的巨蝙蝠无不受到波及,断肢残翅“啪啦啪啦”地伴着诡异的惨叫纷纷落下。
那男子依旧不动如山,视线微转,已挥出了第三刀。
第三刀,浑圆无边,杀意无边无际却无声无形,刀光如潮水似春雨绵延无边、包裹天地,这一刀所过之处,无人可逃。
长着胡萱萱面孔的巨蝙蝠凄然哀鸣,远远地坠入了桃林中。

“那,那个人是谁?”黎簇瞠目结舌,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不是活的,”胖子唏嘘一声,“那是小天真的姘头,离家支边援建实现四个现代化去之前,给他留下的三刀护身保命符。”
“哇……啊!”黎簇尚未感叹完,脚下骤然一空,整个人猝不及防从半空栽了下去。
帝江已经消失成一片飘飘荡荡的书页,黎簇一头栽进了茂盛的桃花树冠中,他手忙脚乱地捂着脸,然而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楚,仿佛穿过柳絮落在厚毯子上一般摔在了地上,除了屁股略疼之外,竟然毫发无损。
“果然不出胖爷所料。”王胖子坐在黎簇,状似深沉地对面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会被串成烤串呢。”黎簇心有余悸。
“托小哥的福,那个蝙蝠精的头头儿估计要不行了,这里马上就会维持不下去。”胖子道,“刚才胖爷我在上头那么定睛一看,桃花林的范围已经在缩小。”
黎簇抬起头,果然发觉之前影影幢幢雾气森森的桃林在渐渐变得清晰明亮,枝桠与桃花似乎都开始变得透明。
那个年轻男人夹着吴邪向胖子他们飞来,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似乎也在逐渐变得透明,而吴邪依旧埋着头画画,当他撕下书页在空中唤出一只光华艳艳的蓝色毕方的同时,握着黑色古刀的男人终于完全消失了。
吴邪落在毕方的背上,穿过早已稀薄如雾气的树冠落在两人面前。黎簇这才发现吴邪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上面有个边界破了,我们现在出去。”吴邪向天边指了指,他的胳膊还在微微发抖,声音也没有什么力气。
胖子二话不说抓起黎簇再次把他丢上鸟背:“走。”
(八)
胖子也跨上毕方的背,蓝色大鸟双翅一展,奇迹般地载着三人飞了起来。
黎簇这时却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个女老板……孟雯婕呢?还有胡萱萱,胡萱萱也被怪物抓到了是吗?还能救她吗?”
“你傻了,”胖子道,“孟雯婕已经死了。”
“可是……”
“那只是孟雯婕的残魂,”胖子道,“并且已经没有灵智了,你不用操心,等我们出去毁了这画儿,这里面的魂魄都会……”
“都会得救?”黎簇接口,“是不是还要给她超度一下,做个道场什么的。”
“都会魂飞魄散。”胖子怜悯地拍拍黎簇的脑袋。
“啊……”黎簇有点茫然,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会魂飞魄散,听起来这么惨。
“这里的少女应该都像孟雯婕,是被害者的魂魄,”胖子似乎知道黎簇在想什么,“你还小,不懂,对普通人来说,死后能魂魄能消散已经是好结局了。有亏的受惠,有欠的还债,有执念的瞎转悠,倒不如干干净净一了百了的好。这个年头,哪还有那么多有功德有恩惠的死后享福修仙的,还不都他娘的是在还债。”
吴邪低声接道:“生为徭役,死为休息。还是不亏不欠一了百了的好。”
“天真,你撑得住吗?”胖子转而问吴邪,“这画儿是什么来头,你有没有数?”
“还好,缓缓就没事了。”吴邪声音有些虚弱,却还是斩钉截铁道,“刚才那个应该不是胡萱萱,本来我不确定,看到它和那颗蛋我想起来了,这是桃蝠魇术,在龙虎山的某本册子中有过记载,是以四十九个处女喉血先画出了魇蝠,再以银朱、褚石、胭脂这些普通颜料覆于其上绘作桃花,最后招游魂女鬼入画淬炼成的一件邪物,专门用来夺美丽女子面皮与生魂。最早做这件东西的人嫉恨一个女子的美貌,用这画来害一个人,但邪物已成,不但无法控制,还会反噬主人,此画四处流传,害人不少。龙虎山曾经拘住过这幅画,不知为何没有把它销毁,反而又被它流窜出来了。”
“如果它像对孟雯婕那样夺去女人的脸和魂魄,那些女孩子都是这么来的……那么原本孟雯婕也会变成一个蝙蝠怪是吗!”黎簇想通了这层,骇然道,“那胡萱萱岂不是也已经……不对,孟雯婕死的时候胡萱萱明明还活着!没道理她比孟雯婕先变成了蝙蝠。”
“都说了那个不是胡萱萱。里面这个不是,外面那个也不是。我们这就去找她。”吴邪拍拍毕方脖颈,毕方一声清啼,直直从雾蒙蒙的天边那道狭窄的亮光处冲飞出去。

酒吧里,灯红酒绿,人影幢幢,年轻的男男女女聚在舞池里,伴着热辣的音乐扭动着肢体。
胡萱萱则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小桌边,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凤眼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舞池。
“美女,一个人坐这不闷吗?一起喝一杯呀。”一个男子突然靠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已经熏熏然的样子,看向胡萱萱的眼神十分轻佻。他的另外几个同伴也纷纷聚拢过来,每个人都带着醉意。
“走开。”胡萱萱垂下眼,冷冷道。
“大家都出来玩,不要装得那么清高嘛。”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去抓胡萱萱的手腕,“走走走我们去喝一杯跳个……嗷嗷嗷你他妈干吗!”
胡萱萱一手狠狠反扣住男子的右手,长长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肉里,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那男子兜头倒下。
“走开,要我说第二遍吗?”胡萱萱站起身,傲然看向男子,上挑的凤眼中流露出不屑的寒光。
男子吃了亏,怒不可遏,当即就要上去与胡萱萱动手,却被已经清醒过来的同伴扯住。同伴看了看胡萱萱的神色,又看了看她一身价格不菲的服饰,低声在那男子耳边说了几句,拉着他走开了。
胡萱萱冷笑一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对旁边惊疑不定打量过来的神色视而不见。
“原来孟老板是如此风采。”在胡萱萱的对面,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如一道清流,破开了酒吧内嘈杂的音乐与人声。
“吴邪,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孟老板呀。”胡萱萱头也不抬地说。
“老同学,别撑着了,你自己瞅瞅,你现在像不像孟雯婕。”王胖子从侧面挤过来,端着个大圆盘坐到胡萱萱身边——出了古画,胖子的冲锋枪竟然转眼又变成了原来的罗盘,把黎簇震得半天没回过神——罗盘的背面铜色锃亮,映出了胡萱萱已经与白天大不相同的美丽面孔。
胡萱萱出神地凝视着罗盘,手指轻轻抚上侧颊,喃喃道:“孟雯婕眼下那颗小痣十分有味道的,可惜,没来得及……”
“让胖爷瞅瞅,”胖子说着,凑上前看了看胡萱萱的脸,“是不错,这姑娘长得凶了点,加上那颗痣,娇媚得很。”
胡萱萱微微一笑:“母蝠重伤之后,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我也走不掉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可不是,”胖子洋洋得意道,“胖爷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去看古画儿前,一早让人盯着你了,出来就直奔这儿见老同学,利索。”
胡萱萱轻笑两声,叹气道:“是啊,老同学,怎么就遇见老同学了呢,如果不是你们还记得我,恐怕还没怀疑到我身上,我就已经走远了。”
“不,即使我们不是老同学,也会怀疑你。”吴邪在她对面坐下,“你太大胆了,在这种地方下手,这里人来人往,有人看到了你和孟东泰私会,看到你身上落下桃花,这里到处有监控,你躲开一个躲不开所有,你做这种事多久了,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了?”
旁边的黎簇闻言讶然:那个与孟东泰私会的女子竟然不是被害人孟雯婕,而是胡萱萱?
“胆大?”胡萱萱冷笑,“都怪她胆小才会落到这个地步!怪她胆小,被孟雯婕发现和东泰的事刁难后不敢反抗,画儿被当作东泰送的礼物强行要走也不敢拿回来,那么多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不敢下手,拖拖拖拖到母蝠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对孟雯婕下手!都怪她胆小!”
“她是谁?”黎簇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明白,难道还有个同伙?
“是白天我们见到的胡萱萱,是她上一次杀死夺了脸的姑娘。”吴邪解答道。
“啊……”黎簇恍然,想起了那个被巨蝙蝠吞噬的“胡萱萱”。
胡萱萱继续冷笑:“她又蠢胆子又小,就是一张脸美,唯唯诺诺就成了温柔体贴了,呵,东泰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呢,别看以前是个浪子,却被我吃得死死的,天天追着我要和我结婚,难怪孟雯婕嫉妒得眼都绿了呢。”
吴邪也笑笑:“何苦这么说,她毕竟——也成为了你的一部分,你现在,既不是完整的孟雯婕,更不是原来的胡萱萱。”
“就是因为是孟雯婕,才会在这里等你们,如果是原来那个,感应到母蝠出事时早吓得要跑了,至于原来的胡萱萱嘛……”
“要是原本的胡萱萱,根本不会做出这些事来。”吴邪平静地打断她,“杀人,协助魇蝠撕下别人的脸,为自己增添颜色,如果是原来的胡萱萱,一定不会做出这些事。”
胡萱萱愣住了,半晌,咬牙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因为是原来的胡萱萱她才会干这种事,她那么丑,从小就被嘲笑,长大了到处碰壁,喜欢的男孩子看见她都忍不住后退保持距离……你知道什么,最想这么做的人就是她!凭什么长得美就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凭什么脸长得好就能一帆风顺!那又凭什么长得好看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胡萱萱不会的,”吴邪的声音依旧很沉静,他直直地看着胡萱萱的眼睛,“我的记性很好,我记得胡萱萱是最善良、心最软的那个女孩子,我记得有一次,野炊的时候,咱们的班花被油点烫到了脸,是你第一个赶过去帮忙,帮她擦脸,帮她涂药,还一直安慰吓得要哭的她说:肯定不会留疤的,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以留疤呢?”
“我记忆里的那个胡萱萱,是个相貌平平,却善良、认真、努力的女孩子,是个会爱惜所有美好事物的女孩子,她不会、不忍心、不舍得去剥夺别人的美,用来遮盖自己的本来面目和那些丑恶的孽障。萱萱,你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你在疯狂地用美丽面孔遮盖自己的同时,随着那表象的美丽一同带进你内心的肮脏罢了。来来去去你扮演的面孔你接受的人格太多太多,你已经不记得原来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吗?”
良久,胡萱萱别过脸去,泪水顺着她精致无瑕的面颊猝然滑落。

夜风微凉,黎簇跟着胖子和吴邪一同走出酒吧后门,目送胡萱萱走向警车,心中不胜唏嘘。
胡萱萱自知大势已去,很痛快地交代了前因:大学毕业后,胡萱萱一门心思想要出国整容,却在高额的手术费用面前不得不止步,就在她拼命打工攒钱时,一个神秘的店主蛊惑她用一种秘制的油脂擦脸,第二天她的容貌就变得焕然一新、美丽动人,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燃起了无法按捺的欲望——想要变美,想要更美,想要一直美下去。开始时胡萱萱也知道自己在发生改变,但她无法克制,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沉沦下去,直到不能自拔时,那个店主交给她这副桃花古图,教导她如何协助画中魇蝠寻找猎物,如何利用魇蝠获得自己美丽的面容。而此时的胡萱萱,已经别无选择,母蝠已经选中了她作为自己的傀儡,一段时间得不到少女的魂魄和面皮去孵化新的人面巨蝠,作为宿主的胡萱萱就会被炽热的桃花烤炙心魂,直到痛苦死去。
事到如今,古画要被销毁,胡萱萱也一定要为自己的为虎作伥付出代价。
“萱萱,”吴邪叫住正要上车的胡萱萱,“虽然现在我不太确定,但你是还记不记得阿宁出事的那个晚上,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怎么提到了……张起灵?”
胡萱萱回望吴邪,神情从迷茫渐渐变为了悟,继而嫣然一笑道:“吴邪,这就是你追着我要问的问题?”
吴邪沉静地点头,但黎簇却能看到他紧紧握起的拳头。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不是因为倒霉才遇见你们败露的,我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好了,要在这个时候被你抓住,告诉你这句话,”胡萱萱笑得越发明媚,如同盛开的罂粟,“我不是傻瓜,我不会轻易回到我出生长大上大学的城市,冒着随时被熟人发现蹊跷的风险,除非是有人强硬地告诉我,在某个时间我必须回到这里,因为母蝠必须回到这个它被创造的地方修炼渡劫。太有意思了,现在看来,我们都被算计了,吴邪。”
闻言,吴邪的背瞬间绷直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毕业舞会的那个晚上,我早早就回到了宿舍,钻进了被窝,关了灯,闭着眼睛想象如果我够漂亮,今晚会怎么度过。这个时候,你那天的舞伴,在我眼中一直高高在上的阿宁也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没发现我在,因为她一直在打手提电话,我听到她说了几句话:没有错,张起灵一定还在这里。那个地方是汪藏海的作品,大阵却是张家的手笔。好,我会再去找。”
“就是这么一句话,阿宁进来只是拿了什么东西立刻就走了,吴邪,当时警察问我,我都不记得张起灵是什么人,汪藏海和张家又是什么,更别说什么大阵,所以我不敢说,我只知道阿宁提到了他,要去找他。”

吴邪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胡萱萱进了警车,王胖子也站在车门前担忧地看着他时,才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转头独自走向另一条路。
黎簇连忙跟上,胖子在他后面喊:“小同学,看着点我们天真,胖爷我得先去交个差!”
胡萱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不就是谁谁谁还在附近嘛,有什么的……等等,难道那个张起灵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个小哥?
黎簇刚要追过去问问,突然扑鼻而来一阵桃花芳香,经历了这一切后他对桃花有着说不出的恐惧,闻到这个气味就是一激灵,抬眼一看,一个十分眼熟的仕女正从小路边墙头的阴影处扑下来,十指尖尖,眼看就要触到毫无防范的吴邪。
“吴老板!”黎簇下意识地伸手一拦——恰是戴着吴邪那只手套的手。
黎簇其实伸出手时就后悔了,这女鬼扑到吴邪身上恐怕也没什么大碍,如果这一下把自己的手给废了可怎么办?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那锦衣仕女便触到了黎簇的手,“刺啦”一声冒起一阵白烟。
吴邪几乎同时作出了反应,仕女还没来得及躲开黎簇,就被一支钢笔钉穿,一动也不能动。
“大意了。”吴邪沉着脸,打开厚书再次把那仕女收进去,顺便用手中的钢笔打上一个鲜红的叉,此时仕女的脸已经乌黑一片,甚至长着黑色短毛,看起来就像是一张蝙蝠的尖脸。
黎簇则先是惊讶地看了看手套,继而兴奋地抬头道:“鬼真的有味道!”
吴邪:“……”
黎簇心下激动,心道五感起码通了三感老子就知道老子不是什么正常人……啊不对,普通人!捉鬼降妖除魔卫道指日可待!干巴爹!未来是属于你的黎大师!
于是黎簇就激动地踏出了迈向光明未来的第一步:“吴老板!求你收我为徒!教我做法吧!”
吴邪:“……啥?”
黎簇:“师父!就是那个神笔马良!画啥来啥的法术!教教我吧!”
吴邪转头就走:“你还没醒,自己玩去。”
“师父!教教我吧师父!师父!等等我!”
在银色月光的沐浴下,小巷里的两人越走越远,徒留下一串热情与暴躁混杂的吵闹声。

尾声
吴邪发觉自己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的全身都很冷,整个人像是刚刚从冰中被挖出来。耳边还响着模模糊糊的争吵声。我是要死了吗?他疲惫而缓慢地思考着,是谁连死都不让我死得安静点?
“吴邪。”一个无比熟悉又让人安心的声音穿破一切纷杂,传进他的脑海,“醒醒,我送你出去。”
啊,是小哥,看来这次还是死不掉了。
“族长!”有人急急忙忙地阻拦,“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族长您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够……”
“谁允许你们动他的?”张起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也很冷。
“可是……”
“他是一个普通人,我无权干涉他的生活,你们更不可以。”张起灵话音落地,四周鸦雀无声。
吴邪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小哥抱着他向外走,走出很远,直到那股寒气再也感受不到时,他方才觉得自己慢慢回落向地面,落在一叶漂浮着的小舟上,挨着另一具软绵绵的躯体。
张起灵再次握起了他的手。
呵呵,闷油瓶你真是个闷骚,老是偷偷搭老子的手当老子不知道吗?回去再跟你算账。吴邪心里想着,却没有力气张口说出来。
这次张起灵却不只是搭一搭他的手,而是翻过他的手掌,在他的手心用力划下什么,每划一道,都会用同样淡然却无法忽视的声音说一句话。
重重一纵。
“百鬼尽退。”
决然一斜。
“杀伐四方。”
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最后一横。
“诸天神佛,莫我敢欺。”

小哥呢?刚刚被他划过的掌心似乎还炽热着,吴邪挣扎着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乘舟飘荡在广阔清冷的水面上,他的身边是不省人事的阿宁。
而对岸,却早已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THE END
吐血飘走,下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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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死的爱情竟如此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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