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绘离

#瓶邪#云笈异闻录【第三个故事】君山法会

【第三个故事】君山法会

(一)
“你是不是有病!”黎簇拖着一个大箱子,一边走一边埋怨身边的苏万,“买什么时候的票不好,居然买到凌晨,送你去车站倒是没所谓,你可是要在车站过夜的。”
“我要是有的选我也不买这个点的了,不过鸭梨,你真的不跟我一块儿回去吗?”苏万道。
黎簇恹恹道:“回去干吗,我家又没人,老头子出差了,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儿也是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来我家啊,”苏万拍拍黎簇肩膀,“买几个游戏碟,我们一起玩。”
“行了吧少爷,”黎簇拍开他的手,“你回去过醉生梦死的暑假吧,我还是打打工挣点零花的好。”
“哦,”苏万也不勉强,“也行,那你记得准备开学的补考。”
黎簇的脸瞬间变成了苦瓜。

暑假一开始,学生们就如出笼的野鸟一般,“刷”的一下飞向四面八方杳无踪迹了。此时校园里已没什么人,黎簇与苏万走的又是学校的偏门小路,路灯昏暗,寂寂无人。
“喂,鸭梨,”走了一会儿,苏万低声问道,“刚才有这么黑吗?”
黎簇也察觉出有些不对,虽说夜间无人,但之前总有些蝉鸣蛙噪之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周遭竟然渐渐地一丝声音也听不到了。天似乎越来越低,沉沉的云幕压下来,叫人心头也沉甸甸的。原本的半弯残月不见了,甚至连一点星子都不再有,而凉风贴着地面瑟瑟吹过,一阵紧似一阵。一张废纸被风吹着,呼啦啦地从二人脚边擦着地飞过去。
“我也觉得怪怪的,”黎簇摸了摸手臂,“应该还不到九点吧,怎么黑成这个样子。”
两人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这时,方才有些明白天色异常漆黑的缘故:与校园隔着湖的远方,原本可看到繁华的城市一角,即使在深夜也有霓虹的光华照亮半边天空,天色也因此永远不会显得特别黑沉,而此时,那些林立的高楼都被黑暗笼罩着,变成了沉默黝黑的剪影。更可怕的是,那黑暗如潮水一般,正从远方席卷而来,一栋又一栋亮着灯的楼房沉寂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黑暗一寸一寸地逼近了两人。
“鸭、鸭梨……”苏万吞了下口水,“世界末日来了吗?”
然而黎簇比苏万更紧张,因为他在注意到灯光异变的同时,骤然发现自己身边多出了一些人,确切地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人”看起来很正常,有些“人”却穿着奇怪的服装,明显不属于当下这个时代,这些“人”步履游移、怅然若失,好像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地上,又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那些早已经不存在的失物。随着黑暗越发的临近,黎簇感觉得出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苏万,”黎簇压低声音,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跟紧我。”
黎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要避开这些“人”,也许撞上这些“人”会毫无障碍地穿过去,也许接触到就会被他们发现,黎簇不想冒险尝试。毕竟他这二十年来所见过的阿飘加起来,也没有此时此地放眼望去所能见到的多。
苏万听出黎簇的如临大敌,马上就有所联想,他立刻闭上嘴,跟着黎簇左闪右避地走向前方唯一一盏还亮着的灯。
“啪”。最后一盏路灯闪也不闪,直截了当地熄灭了。
苏万打了个哆嗦,悄悄问黎簇:“我们现在的处境是不是很糟糕?”
“……还好。”黎簇拉着他退到路边,默默地给一个全身黑如焦炭、干枯瘦小的男人让路,他正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态从两人刚才站过的位置爬过去。
苏万拿出手机,不管怎么划屏幕,依旧是一丝亮光也无。这是真正的漆黑安静,然而那些“人”在黎簇眼里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嘻嘻。”就在两人不知所措之时,黎簇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娇笑。
黎簇神经质地猛然抬头,隐约看见一个身材娇俏的女人蹲在狭窄的路灯顶端,抱着膝盖向下看。
苏万也抬起头,惊恐地说:“鸭梨,我好像看见一个女人,她还在笑……”
“你也看见了?”黎簇震惊,“难道她也是人……”
“看见我有什么可稀奇的?”路灯上的女人娇声说道,“过一会儿,你的朋友就能看见其他所有东西了,当然,那时候他们也会看见你们。”
黎簇打了个寒战,四下张望了一圈,所幸这些死状各异的家伙好像都还没有注意到他们。
“美女,你这么漂亮,一看心肠就好,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离开?”苏万心思活络,立刻嘴上抹了蜜似的拍起了那女人的马屁。
“你有看见我漂亮吗?”那女人撒娇似的说,身姿轻盈地顺着路灯杆滑了下来,站在两人面前,将乌黑的短发向耳后捋了一把。
这个女人确实很漂亮,五官立体深刻,给人一种神采飞扬的感觉,仿佛整张脸都在熠熠生辉。她穿着一条荷叶裙,紧紧地束着腰,凸显出她确实很有料的身材。黎簇看着她,无端端觉出几分眼熟来。
“现在看清楚了,确实漂亮。”苏万继续奉承道。
“是吗?”女人眨眨眼,把脸凑到苏万面前,像是要亲吻他。
苏万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漂亮脸蛋一瞬间变得乌紫肿胀,两颗水灵灵的眼珠子向上一翻,露出了无生机的眼白来。
“啊!”苏万吓了一跳,向后连退了数步。
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黎簇反而冷静下来,“我在门口见过你,当时你在围着一棵树打转。”
“还不算笨到家。”女人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含笑瞥了黎簇一眼。
“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告诉我们?”黎簇问道。
“有的时候,是会这样的嘛,”女人托起腮,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们其实一直都在一个位置,只是存在的高度不同罢了,有的时候,也会有一部分升起来或者降下去的。”
“我们该怎么回去?”黎簇有些急迫。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你们越升越高咯。”那女人依旧满不在乎地笑着。
“怎么办?”苏万惶然地看向黎簇。
“姐姐、美女姐姐,”黎簇深吸一口气,低声下气地恳求,“帮帮忙,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拜托你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回去?”
“说过了我不知道,”女人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挑眼梢看向他们,她将大拇指向身后一指,“不如去找你们的老乡,求他给你们搭顺风车试试。”
那女人所指的方向,也是这条路的尽头——学校的侧门。
而黎簇第一次看见这女人所在的那棵高大梧桐树,就在这扇门外。
想到当时的情景,黎簇心头打了个突,难道还会这么巧?

片刻之后。
“鸭梨你看!”苏万激动地指向前方,这一条蜿蜒的商业街中的某一点,有暖色的光线从门缝窗边透出来,在这一片黢黑中分外惹眼。
黎簇觉得他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地方。
果然,当两人走近那片灯光的时候,西冷书店的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吴邪逆着光站在门口,在黑暗中亮眼得简直像是为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的天神一样。他抱着胳膊看向他们,空气里飘过一阵淡淡的酒香。
“怎么哪儿都有你们。”吴邪皱着眉头,说出了黎簇在心里疯狂咆哮着重复的话。

(二)
“进来吧。”虽然神情有些嫌弃,吴邪还是侧过身让他们进去,接着立刻关上了门。
黎簇和苏万哆哆嗦嗦地拉着行李箱,看着这间狭窄的小书铺,险些流下眼泪,恨不得跳起来拥抱光明。黎簇想起外面那些游荡的生物,尤其后怕,虽然他一直能看见一些东西,但如果真的暴露在外面究竟会怎样,他心里也照样没底。
“回去得用柚子叶洗澡。”吴邪道。
“我也觉得。这也太衰了。”苏万猛点头。
“我是说我自己,”吴邪无情地说,“进里面来。”
黎簇二人不敢分辩,乖乖地跟着吴邪进了书铺里间,里面的房间更宽敞一些,却也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书,书架高得挨着天花板,一扇接一扇地排着,没让一丁点空间浪费。不过这里的感觉同一般小书店的库房不同,没有随随便便堆在地上一摞又一摞一模一样的教辅,也没有一捆一捆的二手杂志,这里的书一眼望去,逼格似乎比外间还要高些,琳琅满目,各不相同。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掀起帘子走进来的那一瞬间,黎簇感觉到有一丝蓬勃有力的微风吹到了脸上似的,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吴邪看了黎簇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摆在窗边的书桌旁坐下,整个房间只有挨着窗子的这一边没有摆着书架,而是放了一张书桌,一口箱子,甚至还有一张钢丝床。
“坐吧,”吴邪示意他们在钢丝床边坐下,“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有个美女鬼给我们指了方向。”黎簇一边回话,一边留意到吴邪书桌上摆着一样跟整个环境都极不协调的物件——一只酒壶。
这酒壶造型相当古朴别致,淡青色的壶身似瓷又似玉,莹润透亮,一只须虬尽现的金龙被细细地雕在壶上,仿佛自身能发出微光,金灿灿的晃眼。
吴邪一边淡淡地问着他们话,一边用酒壶往一只纸杯里斟酒喝。
“是阿宁吧,”吴邪听了苏万的描述,平静地说道,“她确实经常会出来,你们以后也不必太轻信她,她不是总这么热心助人的。”
苏万干笑两声便去看黎簇:“反正我以后应该是看不见她的。”
吴邪也瞟了黎簇一眼。
我吃饱了撑着,没事跟鬼交流什么,黎簇暗自吐槽,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问道:“吴老板,咱们跑到这边来,不太正常吧?怎么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嗯……”吴邪沉吟了一下,心不在焉道,“时间到了自然就回去了,我等下有事要出去,你们呆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听吴邪这么说,两人总算安下心来,不论如何,吴邪的能力他们还是见过的,有他在毕竟妥当一些。
吴邪的心思却不在这里,他像是有心事,又像是筹谋着什么计划一样,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喝。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微微晃了下酒壶。
没酒了?黎簇暗自想,那酒壶看起来小巧玲珑得很,早就该倒空了吧。
然而吴邪又给自己倒出了满满一杯,仿佛那酒壶中的酒取之不尽一般。
“怪了……”吴邪喃喃自语,盯着酒壶看了半晌,突然把头一抬,跟正悄悄往这边打量的黎簇对上了眼,吓得黎簇险些跳起来。
“过来。”吴邪冲他们勾了勾手指。
“吴老板,怎么啦?”苏万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吴邪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纸杯来,一一倒满酒,“过来,喝掉。”
“这,这不太好吧,”苏万讶异道,“我还要赶清早的火车呢。”
“你是去坐火车又不是开火车,”吴邪不耐烦道,“不喝就出去。”
苏万立刻站起来:“但既然是吴老板邀请,那就舍命陪君子了!干了这一杯!”
吴邪看他喝下酒,立刻帮他倒上,“继续,喝完之前不要停。”
黎簇也端起了纸杯,尝了一口杯里的酒。他也喝过啤酒白酒红酒,但是没有一种酒的滋味是像这样的甘醇清香,真真正正地像是传说中的甘醴琼浆,喝了一口之后还有些停不下来。
“你们来了之后,这酒变多了。”吴邪道,“看来你们也已经被算进了邀请之中,赶紧喝,一刻钟之内喝不完,谁都别想离开这里了,留着跟鬼作伴吧。”
吴邪的表情很是严肃,苏万黎簇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咕咚咕咚给自己灌酒。说来也怪,这酒喝下去倒不觉得涨肚,好像它顺着喉咙一落肚,便被身体吸收了,化作一股股暖洋洋的热流奔向四肢百骸。
而那只酒壶,不论怎么倒酒,都还是沉甸甸的。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直到黎簇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热的时候,吴邪终于倒出了最后一滴酒。
“可完了!”苏万一屁股坐回钢丝床,不管这酒再怎么好喝,喝了这么多,还是有点头晕。
“老板,咱们这样就能出去了?”黎簇问道。
吴邪不做声,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举起了那只精致的酒壶,狠狠掼在地上。
“啪”的一声,淡青色的酒壶在地面上被摔得四分五裂,而黎簇还没来得及觉出可惜,就只见眼前一道金光闪过,一阵劲风擦着他吹向窗外,将他吹得脚底一个踉跄,倚着身后的书架才站稳。
屋里的三人清清楚楚地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悠悠长啸,而窗外一直漆黑的世界,突然闪过一阵金光。
黎簇低下头,地面上只有干干净净的酒壶碎片,那条金龙的雕刻就仿佛从未存在过。
书店的外门“咯吱”响了一声,一个男人大笑着走了进来:“小三爷,这次可是慢了些吧!”
“挂了两个拖油瓶。”吴邪并不起身,丢开手里的纸杯,很是自在地靠在椅背上。
“信使已经告诉我了。”外间的男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带入一股潮湿的水汽。
进来的男人身形伟岸,穿着一身精致繁复的暗色深衣,披着一件同样暗色的鹤氅,一双眼瞳却是涟涟金色,光华灼灼。
这男人挂着笑进了屋子,一见黎簇苏万更是笑得打跌:“正好,先前总说小三爷没排场,这下连侍童都有了。”
“我听说……侍童都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吧?”吴邪打量黎簇二人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
“将就一下,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带过去了,难道算你儿子?长得也不像哑巴啊?”男子摸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要带我们去哪里?!”黎簇虽然听不懂什么侍童什么哑巴,却也忍不了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当个物件似的安排。
“就说带小孩麻烦,”男子啧啧摇头,“闭上嘴跟着走,不然就丢出去喂野鬼,你们刚喝了仙酿,大补。”
黎簇与苏万立刻很是识时务地噤声了。
“说起来鬼,”吴邪慢吞吞道,“你最近再帮我准备几只役鬼,这次的事完了,我去你店里拿。”
“你怎么又玩坏了!”男子作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不行,我还得提价!再加两成!”
“做买卖都是越买越便宜,哪有宰熟客的!”吴邪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
“谁让我做的是垄断生意。”男子笑嘻嘻地摊开手。
两人拉锯般的好一会儿讨价还价,黎簇苏万默默听着,几个数字蹦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是明白了之前吴邪千方百计要提高报酬的原因。
原以为大师吃香喝辣,没想到奸商的世界,还真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三)
书店外的世界依旧是漆黑一片,百鬼夜行。
一条金龙盘旋在黎簇等人上方,柔和的金光洒在四人身上,路边那些鬼魂都纷纷避开他们。
“我们真的要去吗?”苏万忍不住问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什么都不用知道,”金眼男人笑嘻嘻地说,“乖乖地跟着我们走一趟就行了,保证你们全须全尾地回来。”
黎簇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要去哪里……”
“嘘。”金眼男人竖起一根食指顶在唇边,金色的眸光冷冷扫过,虽然他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黎簇苏万却无端一阵心惊,顿时都不再敢提出异议,只能老老实实跟着走。
这里的地形与他们熟悉的现实世界似乎并无不同,那男子领着他们走向一条平时不怎么注意过的小路,路口有两只脏兮兮乱蓬蓬的流浪狗一左一右地趴着。黎簇看了苏万一眼,苏万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能看得到这两只狗。
“请。”金眼男人站在侧边,颇滑稽地向着那两只狗蹲守的小路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吴邪这一路都非常沉默,他没有理会金眼男人,径直走了过去。
黎簇苏万见状,连忙跟上。
堪堪一步跨过去,黎簇顿觉眼前一亮。
眼前不再是那条荒草蔓生的小路,一条汉白玉铺就的台阶自脚下蔓延开来,他们正站在被平砌在一处山头的圆台之上,眼前还有一峰接一峰的如黛青山,峦环峰绕之间是一汪蓝紫色的湖水。湖水波光潋滟,与飞霞瑰丽的天色相映成辉,数只洁白的水鸟姿态优雅地展开翅膀落向湖面,在湖面划开一道浅痕。
黎簇惊呆了,他回头要找苏万,却再次被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换了衣服?!”
苏万也是惊魂不定的样子,看了看自己又看黎簇:“鸭梨,你也是啊!”
黎簇这才发现自己同苏万一样,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身青衫,颇有几分像过去的书童,只是顶着短发,很是不伦不类。
吴邪就站在前方,一动也不动。他的衣服也被换过,庄重得多也复杂得多,广袖飘飘衣带飞扬,比他们小书童的打扮酷炫了不止一个档次。黎簇有点酸溜溜地走过去,却发现吴邪并不是刻意站在风口耍帅,他站在一个硕大的铜镜旁,专心致志地凝视着空气,似乎在等待什么。
黎簇刚想开口发问,就见吴邪眼神一亮,整个人的神态都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中虚虚浮出一个人影,是个精壮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蓝色衣衫,提着一把黑色的刀,稳稳地从铜镜下走了过去,铜镜中模模糊糊映出一团黑色的影子。年轻人面无表情,给人一种非常的淡泊的感觉,似乎根本不把周遭的一切挂在心上,身形却凌厉得好像一把刀的剪影。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在一起,竟在这年轻人身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吴邪的眼镜紧紧地盯着这个年轻人,他却仿佛完全注意不到吴邪的视线,直直走过去,走过吴邪,走过铜镜,一直走到前方迷离的雾气中,像一道烟一般消散了。
吴邪仍旧在看着他消失的位置,慢慢地露出一个苦笑。

“行了,哑巴打上卡了。”背后突然传来金眼男子的声音,黎簇苏万回头,都吓了一跳,金眼男子的背后,是两头气宇轩昂、金鳞红鬃的巨兽一左一右地把守着入口,入口之后则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虚空。
“该开饭了,咱们入席吧,”金眼男子大步走来,夸张地张开手臂,说了一句怪腔怪调的英文,“welcome to 君山!”

黎簇与苏万瞠目结舌,亦步亦趋地跟在吴邪身后。吴邪从刚才开始就很沉默,只是平静地迈步向前,看得出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周遭的景色美得如诗如画,他却一点讶异赞叹的神色都没有流露。
金眼男子走在最前面,步履从容,迎面而来的风吹着他宽广的衣袖,飞展如双翅。
“呦,齐少爷!”行至一个岔路口,从另一条山道上来一个骑着鹿的老人,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地跟最前方的金眼男子打招呼。
“寿星公,您安好。”金眼男子停下脚步,笑咪咪地同那老人打招呼。
“安好安好,您也安好,仙元稳固,愿力连绵啊!”老头儿颔首回礼,接着,目光转向了他身后的吴邪,“还是这小娃娃来替麒麟神君参会?”
黎簇苏万听到老头儿叫吴邪“小娃娃”,险些喷了笑,吴邪倒是很冷静,彬彬有礼地向他点头致意:“老仙人,您好。”
“我就喜欢这样懂事的小娃娃,”老头儿捻着银须笑个不住,“现在这么懂事的娃娃可越来越少了,世道艰难啊,唉。”
“您要是喜欢他,给他添几年寿不就行了?”金眼男子在一边说。
“说笑了说笑了,这娃娃的寿数哪是我说添就添的?齐少爷,可不能在这儿坑老头子,要不是为了他的阳寿,麒麟真君也不会缺席近一甲子……”老头儿说到此处,连忙打住,自己掩了口,瞪圆眼睛,“这是怎么了,老了老了,嘴上都没把门的了,该打该打。”
金眼男子笑嘻嘻道:“寿星公怕是闻见九华仙酿的味儿,早已经醉了。”
“可不是可不是,”老头儿拍拍自己脑袋,“又是想了四年了,馋虫都冒头了,不成,老头儿我得先走一步了。”
“您请。”金眼男子与他道别,目送他骑着仙鹿上了山道,三两下就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消失在远方。
“我可什么都不会解释的。”金眼男子笑着回头看吴邪,拖着长腔道。
“我也没打算问你。”吴邪也回以一笑。
“不错,长进这么多,我都有点无聊了。”金眼男子耸耸肩,继续向前走去。
吴邪的表情也无太多变化,然而黎簇确信,当寿星老头儿提到麒麟真君时,吴邪的脸上有一瞬间流露出了很强烈的感情,与在山下铜镜前看到那个幻影时极其相似。

山路看起来很漫长,真的走起来时,却丝毫不觉得累,也不知是怎的,好像就是一眨眼一晃神儿的功夫,他们就越过了一个小山头,周遭的风景瞬息万变。黎簇疑心是那个金眼睛的男人搞了什么手脚,但看吴邪态度安然,也就不说什么,跟着走就是了。
这样也没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群山的最高处。
将将看到山顶那处飘渺亭台时,袅袅的丝竹之声便已传到耳畔。云雾缭绕、纱幔掩映之下,不少人影穿梭来去,欢声笑语越发清晰。
走近时,黎簇终于看清,这是一处极广阔的平台,雕廊画柱裹着轻纱丝缦错落有致地环绕着此地,高耸的亭顶檐角飞翘,挂着银铃,在他们走近时一齐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两名仙袂飘飘的少女各自捧着一盏八角纱灯款款步出,含笑相迎,为他们引路进了亭中。黎簇一进去就发现,原来自己在外面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这亭台设计得极其精妙,萦回环绕的十分复杂,容纳了不少人在里面,却也不显拥挤。
执灯少女将他们引到并排的两个已经摆好菜肴的案几旁,将灯挂在侧旁,行礼告退。
金眼男人大咧咧地坐下,随手在那灯上一弹,原本昏黄的光芒蓦地一变,一团蓬勃的金光从内隐隐透出。吴邪也跟着坐下,碰了碰自己的灯,灯火微微一闪,渐渐变成了淡青色的光芒。
黎簇与苏万按着金眼男人的示意,小心翼翼地站在吴邪身后,假装自己是毫无存在感的随从,好在这亭台之中人多嘈杂,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从百鬼夜行的小路,到这富丽堂皇的宴会上,今天的变数着实太多,起初时过于震惊反而麻木了,现在香风阵阵暖意熏人,黎簇也慢慢缓了过来,这才真正开始觉得不可思议。
“吴、吴老板,我说……”苏万在一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苦着脸低声问道,“咱们这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穿,明明有不少人穿得……不这么穿越的!”
黎簇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确实如苏万所说,在众多打扮古香古色的人之中,也有不少穿着现代乃至非主流的青年男女,甚至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大叔,正挨着桌子分发一张小纸片——好像是名片啊!
“党派不同,这边的仙人比较迂腐。”吴邪给自己倒了杯酒,平静地解释。
“哦……”苏万恍然。
片刻之后,他惊得险些叫出声:“仙、仙人?!这这这……这些都是仙人?”
“是啊。”吴邪嗅了嗅杯中的酒香。
“我还以为那个人是卖保险的……”黎簇无语地看向那个兴高采烈发名片的男人。
“不对啊鸭梨,”苏万的声音突然飘忽了几分,“那个人我认得,他可是首富啊,最近在网上也很火,好多人P他的照片,玩转发聚财什么的……”
“那当然咯,他可是财神爷,”金眼男人突然探头过来,加入了谈话,“现在仙界式微,他可是少数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的神仙。”
“你要是愿意,我分分钟也能让你风生水起呀。”金眼男人案几边突然冒出一个女孩子来,正托着腮笑嘻嘻地说道。
“哎呦连接大神,您饶了我,”金眼男人苦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转发金龙有好运什么的还是免了,我还没落魄到跟锦鲤抢那点愿力的份儿上呢。”
“可不是那点,”女孩意有所指地瞟了西装革履的财神一眼,“老财才跟我合作多久,现在仙元多稳固,愿力可真的是绵延不绝地打我这儿流过去的,他一天的流量,都能够一个快陨落的小仙再苟延残喘一百年的了。交给我,不会叫你吃亏的。”
“财神的愿力不断,还是因为世人喜欢钱,这才有祈愿,就算不上网宣传,他过得也不会差。”吴邪淡淡说道。
“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女孩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IP,回去就断你的网。”
吴邪摸了摸下巴,“我无所谓,估计我伙计也没意见,扫雷跟蜘蛛纸牌都不用联网。”
金眼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女孩瞪了吴邪一眼,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笑得直不起腰来的金眼男人,转身走了。
“她现在可是势力最大的新神了,原先的几个大佬现在也都被她收归麾下,”女孩走远之后,金眼男人终于止住了笑,同吴邪说道,“之前那些个手机神吞了什么BB机大哥大的仙元出来的时候,多牛气,现在照样得听她的话。”
“以后听她话的只会越来越多吧,”吴邪笑笑,“联网是大势所趋。”
“我能问下她到底是谁吗?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的感觉……”黎簇咬牙插话。
“她是现在你们大多数凡人最不愿意得罪的神仙,”金眼男人转过脸,对着黎簇苏万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诨名连接,全称叫做互联网之神。”
金眼男人举起两手,伸出食中二指向下勾了勾,“得罪她,你就等着,咔嚓,被断网吧,那个叫什么来着?”
“404,NOT FOUND。”吴邪面无表情地补充。
黎簇苏万遥遥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在这遍地仙人的亭台之中,第一次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情。

(四)
黎簇跟苏万折腾了大半夜,宵夜没吃上,只在吴邪那里喝酒混了个水饱,此时看着桌上一道道佳肴果品端了上来,眼睛都直了。
吴邪却好像没喝够,依旧沉默着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大概是背后灵的怨念过重了,喝过三五杯之后,他终于还是放下酒盏看了黎簇二人一眼。
两人的目光都在传递一个讯息:饿死了QAQ。
吴邪顿了顿,皱着眉看桌上的菜品,预备挑两样投喂。仙宫的菜肴没有什么烟火气,虽然也有鸡鸭鱼肉,却是清淡精致,别有一番风味,香气沁人心脾,更让黎簇苏万难以把持。
金眼男注意到这边,探了头过来说道:“别给他们吃肉。”
黎簇瞬间就要泪奔了,摆了一脸杨白劳对黄世仁的苦大仇深看着他。
“不知好歹。”金眼男笑骂道。
吴邪果然撇过荤菜,拣了一把青枣几块糕点递给他们,他自己倒被勾起了食欲,津津有味地品尝起了菜肴,黎簇啃着枣子看着他挟起个虾仁放进嘴里,只觉得自己更饿了。
“嗯,味道不错。”吴邪重重地点头称赞。
你故意的!黎簇恨恨地一咬,险些被枣核崩了牙。
正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走到了场地中央,将手中龙头木杖轻轻举起,在地面一扣。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发出的声响竟振聋发聩,震得黎簇苏万蓦然心惊。
原本正在互相笑谈的神仙们霎时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一致投向了那老者。
“诸位仙友,诸位有司神,”老者沉沉开口,“又有三位仙友陨落了。”
老者话音一落,黎簇苏万也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的气氛低沉了几分。
老者继续说道:“尚有四位仙友缺席已逾三十次,九位仙友缺席一甲子以上,众仙友此番归位后,可四下寻访,襄助这几位仙友重返上界。”
老者说完,信手一挥,半空中缓缓浮现出一列金色文字,黎簇苏万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字迹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辨识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是看其他神仙神色庄重地盯着,猜想兴许是之前那老者提到过的缺席仙人的名字。
黎簇有心问问吴邪这是个什么活动,缺席而已,竟让这些仙人如此紧张,只是周围无人言语,太过安静,他忍了又忍没有作声。
老者写出这行字,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仙界式微,众神倾颓,天地灵气匮乏,凡间日新月异,愿信之力漂移不定,正是艰难困苦之时刻,更需在座诸位同舟共济……”
“力挽狂澜。”金眼男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来。
“……力挽狂澜。”老者慢悠悠道。
黎簇、苏万:“噗。”
“这老头二十多年没换过词儿了。”金眼男向后一仰,靠着椅背,边啜着杯中美酒边低声调侃。
“才二十多年而已,对于你们来说不算多久吧。”吴邪淡淡道。
“可是上一篇词儿他用了三百年,”金眼男嗤笑道,“这篇词儿他能用多久,现在已经有人开赌局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聚会?怎么都那么紧张的样子?”黎簇是个楞胆大,木木然接受了自己跟一群神仙共聚一堂的现实,干脆就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金眼男眯着眼睛,想了想慢慢说道:“就算是个……述职大会吧。”
黎簇和苏万仍是不解,金眼男却无意多做解释,只点到即止地说道:“这里的神仙都各有司职,该述职时都得来点个卯,老是不来的,呵呵,那就算被开除了。”
黎簇还想问被开除会怎样,只是金眼男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愿再多说,而中央那老者的长篇演讲也终于到了头,原本纷纷交头接耳的众神也都再次端坐肃容,周遭安静下来,黎簇也只得悻悻闭嘴。
那老者再一挥手,半空中蓦然降下一片如星子般四散闪烁着的光点。而吴邪与金眼男桌前的小灯,也在此时一闪,迸出一道光来投入那片星空。
不止是在此处,几乎所有悬挂着的小灯都蓦然一闪,迸发出光芒来,那些光射入星空之中,各自纷纷与一点星光融合,霎时间光华大作,莹彩流转。已经与小灯中光芒融合了的星子闪烁过一阵或明或淡的光芒之后,倏然划出了这片亭台。
余下二十来颗暗淡的星子,惶惶然地漂浮在半空。
老者叹了口气,三颗最最黯然的星子缓缓落在了他的面前,被他伸手覆住,再抬开手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空荡荡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黎簇仿佛感觉到一阵微风打脸边吹过,不由得精神一震。而众神似乎也在等这个时候,个个闭目深吸,像是在汲取着空气中什么看不见的力量。
“三位仙友陨落,三具神格已崩。”老者沉声说完,袍袖一翻将余下的星子卷入袖中,“虽则新旧更替乃是天理,仍望众仙友各自珍重,不负多年修行。”
对面传来一声冷笑,黎簇循声看去,只见打扮新潮的神仙们纷纷面露不屑,毫无兴味地看着那老者。老者也面有不虞,却很快按捺下来,只对着他们微微点头道:“诸位仙友得道日浅,更迭又快几分,想必心中更有感触。”
“倒也未必,”那些神仙当中,一位西装革履、器宇轩昂的男子笑着开口说道,“我等新神出世晚些,竞争也激烈些,这是不错的。只是旧去新来,神格自然是新来者得之,并不必惺惺作态。”
老者道:“此言不虚,老朽今日看来,有些故人已不在,数位面孔尚新,想必也是新来者得了故人的神格,取而代之了。”
男子含笑道:“这也是常理。”
“只是老朽近日听闻,铁路一线发展迅猛,又有诸多新手段,如凡人所谓的高铁一流风头正劲,想来若有一日驰道神君你不当其势,神格崩逝,就如那过去的传呼机之流被眼下的手机代替,掌事神灵的神格被新神吞食一般,也是理所当然的。”老者道。
驰道神君闻言一愣,下意识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另一神色冷肃的男子一眼,才哼笑道:“他?恐怕还早着。”
被驰道神君看了的男子微微勾了勾一侧的嘴角,曼声道:“极是,驰道神君尚有诸多好处,我不能及。”
老者见状,也不多言,只将手中龙头杖轻轻一扣,转身离开。
黎簇目不转睛地看了一场神仙的撕逼大战,感觉自己又涨了几分姿势,整个人的三观都有点不好了。

金眼男却在这时侧过身来,指着远处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对吴邪笑道:“你看那个,就是掌管天下书籍的老神仙。”
吴邪点点头:“然后?”
“他最近也颇受挤兑,”金眼男轻笑一声,“他老了,一直依靠的都是世上读书人对书卷的崇拜来维持,你也知道这些有司神,掌管的事物凡人越是常用越是仰仗他们过得越好,现在管书的过得怎么样,你也猜得出来。”
“哦,”吴邪似乎没受到什么触动,“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当神仙吗?”金眼男冲他挤了挤眼睛。
吴邪看他一眼,金眼男连连道:“好好好,当我没说。”
“你既然铁了心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用不着再说这些话了。”吴邪淡淡道,“我是替小哥来这里的,等找到他,这些事也就跟我没关系了。”
金眼男没再说话,一直挂在他脸上的笑容里却带出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黎簇正悄悄思索这两人对话是几个意思时,旁边半天没动静的苏万拉了拉他的袖子。黎簇转头去看,只见苏万脸都皱成了一团:“肚子疼死了,好想上厕所……”
那金眼男听见这话,噗噗地笑得更开心:“亏得没给你们吃肉,这都是灵禽仙果,一般人怎么吃得消,要是吃了肉,可就不止是拉肚子的问题了。”
“你怎么不早说!”苏万闻言,表情狰狞地咬牙道。
“拉个肚子而已,应该比别人吃着你饿着舒服点。”金眼男手一摊,笑嘻嘻说道。
黎簇本来没什么感觉,看到苏万那么痛苦的样子,情不自禁也开始觉得下腹隐隐作痛起来。金眼男早有预料,乐呵呵地招手叫了两个提着荷花灯的女子,吩咐她们带黎簇苏万出去方便一下。
两个侍女高鬟青黛,明眸皓齿衣袂飘飘,已是仙气十足,见了黎簇苏万的窘境忍不住掩唇轻笑,把二人青青葱葱的少男自尊心伤得七零八落。只是情况紧急顾不了许多,黎簇苏万也只得涨红了脸低着头跟着她们七转八转绕了出去,又不知怎么在花丛中穿行几圈,终于见到了一间白石搭砌的精致小厦,便是茅房了。
想来仙人需用茅房的少之又少,虽然里面装潢得远超五星酒店洗手间的标准,却是只有黎簇苏万两人使用。苏万是真的难受,进了小间半天不出来,黎簇进来之后反而不觉得有多痛苦,很快就完事了。
黎簇出门时,却不见之前带他们来的两位侍女,只看到远远的一群女子聚在一起说笑嬉闹,都是一样的装束,黎簇分辨不出哪个是哪个,更不好意思过去寻找。再一看之前的楼亭就在眼前,而那处竟又生出些别的变化,飘飘袅袅地溢出些紫烟来,一定是有热闹可看,顿时心痒难耐,跟里面有气无力的苏万打了个招呼,就自己沿着曲曲折折的花径向楼亭摸去。
花径曲折格外难走,黎簇自己绕了半天,终于摸近楼亭,却也不是出来时的正门,且还与他隔了一道花墙越不过去,黎簇绕了半天早就烦不胜烦,干脆扒开花叶朝楼亭里张望。恰好纱幔掀起了一角,让他能看到里面的情形,这一看不得了,倒让黎簇吃了一惊。
原来他运气是不错,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们之前呆的位置,而这楼亭中的异象的中心,也是在那里。更准确地说,是围绕着吴邪。
吴邪此时半垂着头,闭着双眼,一眼看去就是不甚清醒的模样,而之前讲过话的老神仙,此时就站在吴邪身侧,一只手虚放在吴邪头顶。周围的神仙们神色各异,有的紧张而热切地看着吴邪,也有的只是好奇,甚至在一些打扮新潮的神仙眼里还流露出些不屑来。金眼男坐在一边,只是笑着抱臂围观,似乎也不是十分上心。那老者倒很是严肃,嘴唇翕动,紫色云雾在他上方翻涌不息,不停地变幻出各种景象来。好一会儿之后,那紫云凝聚成一片嶙峋巍峨的荒山来,周遭阴晴明灭、滚雷阵阵,十分慑人。突然,那紫云凝成的虚景一滞,伴着一声长啸,一人首蛇身的巨汉打天边飞驰而来,猛然撞向那荒山,顷刻间天地变色,山颓峰倾,咆哮着的洪水顷刻间淹没了大地。
围观的许多神仙看着那片虚景,脸上流露出敬畏的神色,而闭目垂头的吴邪淡淡开口道:“不周山有灵泉二眼,共工怒触不周,毁去其一。”
老者精神一振,问道:“还有一眼呢?可能探知?”
吴邪不语,头顶的虚景不停地变换着,似乎是在从各个方位探查着不周山,只是那虚景时清晰时模糊,看得人头晕眼花。
良久之后,吴邪低声道:“东南……不可知。”
老者叹了口气,众神之中有一人说道:“这次好得多了,起码知道不周山东南有一眼,我们去好好翻找,总能找到。”
“不可。”老者沉声道,“灵泉易毁,若是翻找时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把这一眼也毁污了,需得得知更详细的位置才可探寻。眼下虽然艰难,但还没到必须冒这个险去寻灵泉的地步,我辈仍要稍安勿躁,徐徐图之。”
“要是麒麟神君在,想知道这些还不是轻而易举。”又有神仙叹气道。
金眼男在侧冷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兴许吧。”
黎簇在外面偷看得心惊胆战,他虽然早知道吴邪不是什么正常的普通人,但也没料到眼前的情况,那老神仙还在虚压着吴邪的脑袋,紫云依然翻滚变幻着不同的情景,仿佛是一只巨鸟俯瞰着神州大地沧海桑田的变化,时而洪水滔天,时而峰峦入云,只是似乎一直没出现另众位神仙满意的场景。黎簇想不通为什么吴邪一个凡人那里会有让这些神仙心心念念的讯息,也不知道该不该设法带吴邪离开这里——这念头只是略一动,就被压下去了,在座的都是神仙,绝对是他和苏万无法匹敌的。
兴许该明哲保身,自保为先,黎簇想着,正要悄悄地退开,突然见那金眼男目光一转,堪堪与他对上,黎簇顿时眼前金星乱转,动弹不得。
金眼男似乎早就知道他在那里,毫无惊讶神色,只是冲他露齿一笑,黎簇立刻如遭锤击,闷哼一声,昏倒在地。
金眼男弄晕黎簇,无甚兴味地又转去看老者与吴邪,其余神仙心神也都放在吴邪头顶那片虚景之上,没有人向黎簇多看一眼。

(尾声)
黎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脚不沾地地向前移动着,周遭的景物正快速向身后疾驰。他大吃一惊,连忙向身边看去,金眼男正哼着小曲儿,一手捏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抓着要死不活的苏万。
黎簇左右环顾,再无旁人,犹豫了一下张嘴问道:“吴邪呢?”
“喔?小家伙还挺有良心。”金眼男笑笑,“放心,他好好的。”
“鸭梨,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外面睡着了?”苏万狐疑地看过来。
睡着了?黎簇愤愤,想要控诉金眼男把他弄晕的行径,张开口却只发出了“啊啊”的几个音节。
苏万脸上的疑色更加深重了。
金眼男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嘻嘻说道:“哎呀,在神仙的地界,谁知道一个不小心会犯了什么忌讳呢?只是睡了一会儿,就心怀感激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知道不能乱走乱看乱说话的道理了。”
黎簇心里已经清楚是他对自己动了手脚,他才无法说出当时的情景,一阵反叛情绪涌上来,冷笑道:“要是我非得说呢?说不出来我还可以写。”
“哎呀呀,那就不好说了,”金眼男笑得更加灿烂,“说不定舌头会烂掉,手指头也会一根一根掉下来,你可以试试。”
苏万几分迷茫几分惊恐地看看金眼男又看看黎簇,饶是黎簇个性叛逆又傻大胆,也被金眼男这几句风轻云淡的威胁给唬住了,只得恨恨地吞下这口气。
“唉,”金眼男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带小孩,好容易一个懂事了,又来了两个。”
“我们一点也不想麻烦你,真的!”苏万立刻表明立场,“我们只是想去一个普普通通的车站,哎呀,糟了!天快亮了,会不会赶不上火车!”
金眼男忧伤道:“路过都能卷进来,果真是孽缘。算了算了,哪个车站,闭上眼,马上就能到……”
“我的行李还在吴老板那里!”苏万立刻道。
金眼男“啧”了一声,抓着两人后颈的手紧了紧。
两侧景物后退的速度骤然加速,还带着寒气的风呼啸着拍到三人脸上来,金眼男毫不受影响,黎簇和苏万不得不咬牙闭上眼,用手遮住了面孔。
好在并没经过多久,金眼男就停了下来,黎簇和苏万睁开眼,还没意识到这是哪里,就见金眼男手指一弹打开了面前一扇窗子,再挥挥手,一股柔力拖着黎簇和苏万,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扔了进去。
这里正是西冷书社的后堂,吴邪招待两人喝酒的地方。黎簇和苏万从地上爬起来,打量四周,这才有了一种真实感,之前的经历好像夜间的露水在晨曦中慢慢消散,一时间如梦初醒。
金眼男潇洒地跳进来,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摆在吴邪书桌上。
“这不是吴老板的那本书吗……”苏万一眼认出初见吴邪那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大书,“吴老板人呢?”
“一会儿就回来了。”金眼男漫不经心地答道,继续从袖中掏出一支钢笔放在桌上,最后掏出来的是一片软软的、发黄的古旧锦缎似的东西,他想了一下,打开吴邪的大书,将那片东西夹了进去,随即掩上书页。
“行了,拿上东西,走了。”金眼男开始驱赶黎簇与苏万。
苏万去拖自己的行李箱,黎簇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张书桌,说不上怎么回事,他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张古旧锦缎似的东西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让他移不开视线。
“走了。”金眼男按着他的脑袋生生地转了个方向,“我还要送你们去车站。”
“要去车站的是苏万,我在这儿等吴老板吧!”黎簇脱口而出。
“书店今天歇业,你就是乐意等,也得在外头。”金眼男挑眉一笑,随即不由分说地把两人强推出门。
天色微微亮起,路上还没有行人,金眼男一推开门就眯起了眼,仿佛被微弱的晨光刺痛了。他叹口气,黎簇苏万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上泛起一片朦胧的光亮,那一身宽袍广袖就变作了一身黑色背心和迷彩裤。金眼男再次手一翻拿出一副墨镜戴在脸上,这才再次露齿而笑:“人类的所有发明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件。”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黎簇苏万诧异地看到,原本笔直的街道在自己面前分出了岔路,一条五彩卵石铺就的宽阔道路静静地延伸向一片虚空之中。
“这就是我们走的界云川,走吧。”戴上墨镜的金眼男再次一手抓一个,推着情愿的不情愿的两人一脚踏入了那条陌生的道路。

街角的环卫工远远地看见三个拖着行李箱的青年男子,两个学生模样,另一个格外的高,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低下头“刷刷刷”地扫了一方落叶,再抬头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年轻人脚程就是快啊,他感慨着,捶了捶自己的腰,低头继续起今天的工作。
又是平凡无奇的一天啊。

第三个故事·END

神仙们的事情后文会慢慢再补充,吴邪的身份你们猜啊猜啊再猜啊,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定会苏出新高度,我保证。
小哥你们不要急,我尽量让他快点出来,但是故事设定这时候就是不在,吴邪在寻找小哥嘛,不过没有沙海那么苦逼,嗯,一般苦逼而已0V0。
提示是注意视角,还木有谈恋爱的现在是以黎簇的旁观为主视角,如果发现视角变了……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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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死的爱情竟如此甜美
嗑了十年还没够

扶朕起来,朕还能再挖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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